馮照趁着殿中諸人竊竊私語時悄悄退了出去。
她坐在外圍,看不清陛下的臉,但那熟悉的身形還是一眼便能認出來。
在她面前的元承意和在衆人面前的陛下是一個人,可是她卻覺得完全不一樣。她認識的元承意清峻孤高,被她調笑後又變得生澀赧然。
時下君子多行潇灑爛漫之舉,女郎們也偏愛這樣的郎君,元承意這般的反倒少見了,卻偏偏對上了她的胃口。
然而今日在千百人中那個人獨坐于上,他渾身豎起鋒芒,如秋刀霜劍懸于頭頂,随時可揮下斬斷殿中一衆人的身軀。
這樣的陛下與她認識的元承意卻也并不矛盾,好像那就是他本來的樣子,隻是那時他脫下了在衆人面前的盔甲,漏出一點溫柔性情來就把她迷住了。
想到這裡,馮照又緊緊握住了拳頭,一口氣堵在胸口出不去。
她坐在湖邊發呆,但眼前清透的湖水忽然就現出了那人的臉,還是方才大殿中的樣子,面容含笑,仿佛在嘲笑她有眼無珠。
馮照氣急,撿起一顆石子就扔了出去,平靜的湖面頓時蕩開了層層漣漪,那張惱人的臉終于消失不見。
身後忽然傳來細微的響聲,有人朝着這邊走過來。
“阿照。”
馮照渾身僵住,下意識抱頭埋進雙膝中。
身後頓時傳來一陣輕笑,他慢慢走到她身旁,然後停住了。
“阿照不願見我嗎?”他問。
馮照仍不出聲,就把自己當作孵蛋的母雞,一動不動。
那人輕輕歎了口氣,“是我的不是,可我并非有意欺瞞。”
她微微動了動。
他負手在後,道:“阿照一心以為我是别人,我見你滿心歡喜,不忍說破,若是我吐露真身,哪裡還有後來的一切。”
她猛地擡頭,臉都被悶紅了,也是被氣的。
他真好意思!把自己說的好無辜似的,好像是被逼無奈為了她一樣。
他見她終于有反應,才慢慢道:“阿照見我時不也騙了我,這樣說起來,也算是公平了一次。”
馮照聽了有點心虛,但很快又支棱起來,“我那時已經主動坦白了!”你怎麼不說?
今非昔比,如今這話她隻敢在心裡說出來。
元恒當然知道她在想什麼,這女郎就是這樣任性,自己可以做,别人做不得,氣性又重,他也無可奈何。
“我本欲說出來,可阿照這麼聰明,這麼快就察覺了,上次不是氣勢洶洶帶人要抓我麼?”
馮照又心虛了,上次她還打了他一巴掌。
要是按照她阿耶的說法,那就是“冒犯天顔”,若是在今日這樣的場合,那就是有傷龍體的大罪。
可他并未在意,仍像是那個脾性好又溫柔的元承意。
她别别扭扭,并不想提起這事。
元恒輕輕抓她的胳膊,拉着她起身,兩人一前一後站在岸邊,似一對畫中壁人,就像是從前他們在京郊時那樣。
元恒這幾日思慮良久,雖然馮照有大不敬之嫌,但畢竟也隻是個天真的女郎,不懂得如何侍奉天子。
而他身為天子,也不應因這小小的冒犯發作。身為君王,當然要有廣懷天下的胸懷,因為這等小事,和一個女郎計較也不像話。
因為此事,他心裡始終波瀾不平,現下二人和好如初,他終于感到渾身舒适如初,好像一團窩在筐子裡的廢紙,被拿出來揉開了熨平了。
白準遠遠看着兩個人親密無間,心裡着急又不敢上前打擾。
此時已經接近詩會尾聲,殿中歌舞已快休止,陛下當前去開宴,與衆人共飲。但此刻陛下絲毫看不出要結束的樣子。
白準來回踱步,還是決定貿然打斷,若是誤了時辰,頭一個怪罪的就是他。
元恒的确忘了時間,因而一被打斷,他心裡還有些惱怒,畢竟他以前從未因私事耽擱過正事,于是走得匆匆。
見他走了,馮照才慢慢平靜下來。但突然間,她想起來自己還沒問他,二妹進宮是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