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聲潺潺,未能撫慰幹涸的心。
反似簌簌不止的飛針,在頭殼穿行鑽孔。
腦中混混沌沌。
時而浮現她彎彎笑眼,溫情注視着他;刹那卻又不見她蹤影,徒留他一人困于迷霧之中,步履維艱。
時而,光陰回溯到他與時年窩在小閣樓沙發上的無數個冬天;一轉眼,他被丢進會議室獨自面對黑壓壓一屋利益相關方的明争暗鬥,頭疼欲裂。
上一秒鐘,時予安拎着高二休息日十點未歸的時文悅,沖進莊園大門;
下一秒,時予安在曼哈頓上東區頂層公寓的書房,斥責他為幾個陌生女孩得罪重要的生意夥伴。
他當時說了什麼?
思緒短暫停留,時晏想起來:“最小的才十歲!小學都沒畢業!”
而時予安說:“既然你選擇這條路。”
選擇?
他嗤笑一聲,視線仍舊飄忽。
肩頭落下重量,攜着白桃味的脂粉香。
怔神之際,時晏随手拂開。
遲鈍目光看去,對上奚妍略微疑惑的眼。
身前傳來中年男人的笑聲:“哈哈哈!小時總這是……膩味了?”
時晏回過神,她神情漸由驚愕,轉為乞憐。
“梁叔說笑。”
勾唇漾笑,他摟過她肩膀,帶她一同起身,“來,敬梁叔一杯。”
奚妍恢複笑容,雙手舉起酒杯遞出:“梁叔,承蒙關照。”
話落,一飲而盡。
梁啟峰應一口,連連擺手:“唉—!你喝那麼快做什麼,回頭小時總該心疼了!”
“心疼嗎?”她揚起俏麗下巴,抵臉湊近他。
逗弄語氣,配合扮演合格情人。
他眼神遊離刹那,定住心神。
輕拍她臉頰,也不知此刻神情是否足以瞞天過海。
“妍妍!這麼說我可傷心了啊……”
聽聲音,他覺得還行。
奚妍兩手搭他肩膀,頭枕他肩頭,“開玩笑呢。”
随即轉向對面梁啟峰:“跟您說的事,倒是給個準話呀!”
……
翻來覆去的說,實則内心早已敲定。
隻是遲遲不肯松口,能多上一次酒桌便多上一次。
而這,都還算好的。
“梁伯伯!”
包間大門推開,伴着時文欣高昂的喚聲。
時晏掀眸掃去。
她穿件杏色魚尾中裙,身後助理手臂上挽着與之搭配的職業裝外套。
梁啟峰回頭看去時,她伸出手緊緊握住他的手,遊刃有餘坐他腿上,另隻手勾住他脖子,不知在呢喃細語些什麼。
梁啟峰眼睛發直的看着她,眨都沒眨一下。滿是褶皺的手擡起,将要落她背上時,分神看來一眼。
時晏挑唇,幽幽雙眸似沉入海底。
梁啟峰到底還做些表面功夫,推開身上的人,擺出長輩樣子:“文欣啊!你可不是小孩子了!”
“什麼呀?”時文欣彎着身,親昵的抱着他臉貼臉,仿佛抱着一個十分喜愛的熊娃娃,“伯伯這是跟我生分了,才有意為難我呀?”
梁啟峰打探的目光,時不時垂向她領口。
時晏收回視線,盯着面前白瓷餐具,目光再次失去焦點。
之後的下半場,在肖強的私人會所。
鼓點聲震耳,也不知道梁啟峰58歲的身體受不受得住。
反正他,受不住。
煙灰撣在玻璃酒瓶,些許落進棕黃液體。
懸浮其上,昏昏沉沉墜落。
“去,唱首歌。”
右手朝前一送,旁側女人起身離開。
《紙飛機》輕揚的曲調,解救他雙耳。
卻貫入他腦海,流蕩出與她有關的往昔甜蜜。
直至她未露面的那天。
一點一滴、細枝末節重新拼湊。
才驚覺,她除了起初的熱烈;往後總是淡淡的。
笑容,時常隻浮于表面。
飄忽目光,偶爾深情溫柔,卻又注視得太深。
好像透過他眼睛,在看另一個人。
他揚起手機,對着屏幕左右端詳自己。
沒一處像秦宇恒。
難道隻是因為他們關系匪淺的緣故?
她原本以為接受他就能時常見到秦宇恒?
所以她面對他告白時錯愕?聽到他求婚時猶豫?
所以她越久一天,便越不高興一天、越忽視他一天?
直到她終于見到秦宇恒,她無法再回避自己的心意?
他原來連替身都算不上?
那天究竟為什麼要去見秦宇恒?
悔意,心間湧起,蔓延開。
他腦中有無數個念頭,如流星一顆一顆劃過。
看不清,更抓不住。
雜亂思緒皺皺巴巴,團成解不開的結。
他懷疑自己的腦袋出了毛病,才會迷茫到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
舉杯一飲而盡,酒精麻痹之下,竟然有種清醒的感覺。
可這一瞬間裡,完整出現的畫面卻是畢業典禮上,她送給秦宇恒那枝粉色絨花。
上面還帶着甜香,她喜歡的草莓味融在他們都喜歡的青檸味裡。
她為什麼對秦宇恒那麼用心?
她為什麼不送給他?
理智的弦幾近崩裂,時晏感覺自己快瘋了。
他嫉妒她過去生活中的人,恨他不是那個人,恨他就在那個人身邊、一步之遙。
更恨不能回到那一刻,不能搶走那枝花,不能擁有她青春年少時最炙熱的目光和愛意。
“晏少,晏少!”
焦急呼喊,在感受到身體劇烈的晃動之後,才傳入耳中。
時晏猛然清醒,急促呼出一口氣,後知後覺自己憋了許久的氣。
“小時總……今天狀态不行啊?”左側響起梁啟峰的聲音。
無神雙眼自右側女人臉上挪開,轉向左側。
時晏緩慢回神,眉眼挑起,笑道:“梁叔見笑。”
“我去吹吹風。”
他帶上手機離開。
明知眼下有更重要的事,還是忍不住又給她發消息。
删删改改,最後隻留下:剛剛發現我醒着也開始憋氣,怎麼辦?
她應該會回吧?
他站在天台上走來走去,左思右想。
不管怎樣,她在這件事上的确對他上心。
如果現在不呢?
新的念頭冒出來,寒風直入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