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會想他的。”
“是麼。”
看着她,施别盛的眼神泛着一層若有若無的冷漠,音調悠長。
“如果他還是你想象中的那個人…的話。”
他似乎在冷笑。
這兩個人啊……
他嘲諷一般低下眼睛。
巫馬相介一定會殺了慕容松的。
或者反過來,慕容一定會殺了這個曾經害死他全家的大公繼承人。
殺了曾經的同學,這個手上沾滿了複仇者鮮血的政客,還是以前的那個人嗎?
他一定會成為令人恐懼、感到陌生的造物。
這樣的人,滿臉是他人鮮血的人,微笑着向你伸出的手,我想,你一定會滿是冷漠厭惡地推開,因為他已經踐踏了你的善心,你為此付諸的一切。
——“嘀鈴鈴”
忽然,床頭抽屜的座機格外突兀地響起。
冰冷而機械的聲音在這個夜裡格外的迥異。
“哦,你要接電話嗎?”
小厭問。她掀開被子,似乎要回避。
“當然……”
施别盛看了她一會兒,單手按住她的手腕,示意她不動用,他緩慢地拉開抽屜,拿起話筒,遞給她。
“這是找你的。”
小厭沒想到他會這麼自然地就把話筒擡起,并且放在了自己的耳側。
似乎他早就知道,在這個時刻會打給他的那個人,所找的對象,正是躺在自己卧房的客人。
小厭半信半疑地接過話筒,隻聽到清雅而低啞的聲音,從話筒中傳來。
“小厭。”
男人的聲音似乎帶着疲倦,她聽出這是巫馬相介的聲音,低沉磁性之中帶着緩慢的溫柔音調。
她輕微地“喂”了一聲。
他沉默片刻,道:
“很抱歉這麼晚打擾你,我隻想确定,你還好嗎?”
今天,他隻短暫地休息了兩個小時,就被噩夢中,滿手的血迹所驚醒。
她身上廉價的幽蘭香似乎還在鼻尖回蕩着般,但陌生的血腥氣,在夢境中濃郁得沖淡了一切。
以至于當他得知小厭被施别盛從大公府邸帶走,也隻感到無力,生不出一絲一毫的負面情緒。
他隻是平靜地向屬下确認了她身上的血是從哪裡來的。沒關系,隻要她還平安就可以。這樣就夠了。後續他會解決——他這麼說服自己。
這麼晚打來,隻為了說這個?
小厭笑起來,安慰他:
“我挺好的。會長幫了我,對我也很好。”
“我會感謝他。”
大公閣下短暫地停頓後,格外地平靜地道,“你今天的舉動太危險了,小厭。”
“你不能夠将他人的生命淩駕在你之上。”
他耐心地道,清冷的聲音難掩倦怠,旁側似乎有人遞來文書,他隻是修指輕輕地按壓着額角,并未理會。
小厭打斷他,問:“你現在在哪裡?”
“宮廷。”
巫馬相介言簡意赅地道。
他似乎看出她的意圖,平靜地道:“他沒死。”
小厭表情奇怪,“我沒問你這個。”
“你最終會問的。”
他平淡地說。
“我至今不明白,你為什麼會在乎他的死活。”
說完這句話。他微微地停頓,似乎陷入了淺淡的悲哀當中。
就算是隔着無機質的話筒聲音,也能夠感覺到他語調的壓抑,但這種淺薄的悲哀,似乎伴随着至深抑制的厭惡。
一旁的侍從擔憂地看着大公閣下。
心想,尊貴的大公閣下怎麼會如此低微憔悴,又形容可憐呢?就算是為情所困,他也絕對不會容許任何事物,淩駕在大公這個頭銜之上。
這是他的真實情緒。
還是表演出來的呢?
巫馬相介隔着鐘表玻璃的反光,看到鏡面上倒映着的那張蒼白而慘淡的臉龐,寶石般的漂亮眸光之中,正存放着某種他自己都讀不懂的東西。
或許是妥協,或許是陰毒,又或者是憎恨。
但最後顯現出來的,隻有無盡的平靜。
……
“你還好嗎?相介。”
小厭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擔心。
另一頭的年輕的大公頓了頓,的确為這句話感到好受多了。她的話語有種令人平靜下來的魔力。
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太多,繁忙的政務與突發的時局,無不在壓迫着他緊繃的神經。
其實他根本就不想為這些……代表權利的東西而神傷。
無論是出身,還是敏感的神經,都不是他自己選擇的,可是在逃避的過程中,他處理這些事務是如此地得心應手,就像原本擅長一樣。
處理這些事情的娴熟,令年輕的大公更加割裂與痛苦。
擁有特權的人,說不享受權利,未免太虛僞了。
所以他創造了一個仿佛可以隔絕這些事情的身份,一個不光彩的、受欺負的角色,終于,他找到了能夠蔑視這一身份的人。
可是這個人,卻為了另一個人,甯願受傷流血,和他站在對立面。盡管竭盡掩飾,也改變不了她處處遮掩的細節。
想到這,他的眼神暗了暗,呼吸短暫地停滞,心髒隐約作痛。
平緩了幾息後,他才開口,道:
“我沒什麼特别要說的。你先歇息吧。小厭。明天,我們再見面。”
他的聲音充滿了他自己都未曾察覺到的情緒。小厭聽了,總覺得怪怪的。
施别盛接過電話,低聲與那頭又說了幾句。
這對表兄弟在談政務的時候總是充滿了公式化,怎麼都不像是從小一同長大的好友。
這兩個人真的能夠理解對方嗎?小厭一直持懷疑态度,因為他們完全不像是需要“摯友”這個東西的人,可以自己獨立地活完這一輩子。
“我會尊重她的決定。”
這是施别盛挂斷電話前,最後所說的一句話。
他轉過臉來,對她道:
“事情已經發生了,就過去了。外面太危險,你最好不要離開我的府邸。這些茶具有鎮定安神的效果,會讓你感到好受許多,小厭,喝了它,就歇息吧。”
說着,他也平淡地嘗了一口溫暖的茶水,轉身冷靜地說話時,帶着不能夠探究情緒的濃淡。令人分辨不出他到底是威脅,還是贅述一件再簡單不過的事情。
窗外似乎驟然興起了大風,刮着府邸的牆壁與玻璃,像是自然哀嚎的嗚咽,施别盛并未看出她眼底的綢缪,格外平和地道:
“好像要下雨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