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媜珠第二日懶懶地從枕榻間醒來時,偌大的床榻上隻有她一個人在,皇帝早已經去朝會了,此刻恐怕朝會已畢,他應該在宣室殿裡處理政務。
對于媜珠來說,今天和昨天并不會有什麼不一樣的。
她想,馬上伺候她的宮娥嬷嬷們會為她穿上華服鸾裙,給她梳妝打扮,為她佩戴鳳冠钗環,然後她會像昨天一樣,召見内司省女官内監,處理宮廷瑣事,然後去和皇帝一起用午膳、給太後請安、安排晚膳、拜送子娘娘、侍寝……
就和昨天一樣。
身為皇後,她需要做的,就是按部就班地一遍遍重複過去的日子,在這深宮中一日又一日地消磨她的人生。
不過,沒人會覺得她是在可憐地“消磨”人生,沒有人會覺得她不快樂。
連媜珠自己都知道,全天下的女人大約都會羨慕她的。
因為所有人都說,她這一生實在是命好。
昨夜侍寝後的一點倦意上湧,媜珠慵懶地又阖上眼睛,悶在絲被裡放空大腦發了會呆。
她想到了自己和自己家族的過去。
*
在這個動蕩割據的亂世裡,趙媜珠出身北地冀州世族趙氏,她是幸運的,是被泡在蜜罐子裡養大的,自小被家族精心細養,從來沒有受過半點亂世裡的饑寒困窘之苦,反而生活優渥,熟習琴棋書畫,成了家族最視若珍寶的貴女。
她的姑母趙氏嫁給了北地冀州枭雄周鼎為正妻,她的姑父周鼎乃俪陽公主之子,割據北地,稱雄一時,手握重兵,劍指中原,野心勃勃。
到她姑父周鼎死的時候,風雨飄搖中的前楚皇室也終于快走到了國祚衰亡的盡頭了。
于是周鼎的養子周奉疆繼承了其養父的野心志向和手中軍權,引冀州軍一路南下,敗天下諸侯,奪長安洛陽兩京,幾年後便立國于長安,改國号為魏,改年号為“龍章”。
在他立國稱帝的同一日,他冊封了她為皇後,讓她和他一起共享這錦繡江山。
因為她是他的原配發妻,是他唯一的女人,也是他心愛的女人。
趙媜珠和他是名義上的表兄妹,自幼得以因此相識,從小便兩情相悅,私定終身,并且立誓一個非君不嫁,一個非卿不娶,兩人情比金堅。
她對他付出了一個女人最堅定的忠貞之意,她自幼就愛慕他,所以他也回報給她天下女子皆要羨慕的榮華與獨寵。
他們兩心相許,生死不渝。
——以上這些,就是媜珠此生聽過的最動人的一段愛情故事了。
哪怕千年萬歲,不論是史官提筆的丹書史冊還是文人墨客的話本詩詞裡,都是一個絕對令人稱頌贊歎的故事。
是的,關于她自己的這些事情,都是媜珠“聽”别人說來的。
她對她自己人生的了解,皆來自于他人之口。
因為她幾年前因傷失憶了,過往的種種,許多事她都不記得了,能留在腦海裡的,頂多也隻有一些模糊的剪影。
而媜珠受的傷,也可以說是為了周奉疆而造成的。
據說,她和周奉疆的這段婚事,起初并沒有得到她娘家趙家的認可。
這個原因也很簡單。要知道,當年的周奉疆隻是周鼎的一個養子,而周鼎自己的親生兒子也有一大堆。周鼎留下的家業,怎麼也輪不到一個養子的頭上的。
所謂養子,實不過家仆而已!
趙家人都認為媜珠嫁給周奉疆,這輩子都不會有出息了。
何況他們趙家精心仔細地養出一個絕色的美人兒,難道就是要讓她去配這種沒出息的男人的嗎?
既然當年媜珠的姑母可以嫁給周鼎這樣的貴胄子弟,那麼同樣身為趙家的女兒,趙媜珠也當去做枭雄之妻。
所以媜珠的兄長一直堅決反對媜珠嫁給周奉疆,三申五令地勒令她和那男人斷了往來。
但是媜珠偏偏就是一門心思認準了這個男人,要死要活就是非要嫁。
為此,她還和自己的兄長大吵了一架,争吵推搡中,媜珠一時情急,不慎從自己的閨閣繡樓的二樓跌落樓下,磕碰到了腦袋,當場昏死過去,受了重傷。
等到媜珠醒來後,雖然那傷勢并沒有危及她的性命,但是她卻失去了過往的許多記憶。
一回憶往事,她就會頭顱抽痛,痛苦不已。
那時媜珠在病榻上還能隐約記得的,就是自己名叫“媜珠”,她正在閨閣備嫁,準備嫁給心愛的男人,因為遭到兄長的阻攔而從二樓失足跌落……
她隻記得這點事情了。
在這之前的記憶,她就是一片空白。
别說她甚至連那個和自己争吵的兄長的容貌都記不清了,就連她自己的父母,她都恍惚得記不得到底是誰。
為了讓她不再痛苦地思索往事,趙家人這才主動開口和她講起她的過往,将她過去十幾年的人生經曆如數說給了她聽。
媜珠那時臉色蒼白,病體虛弱至極。
聽罷這些後,她又低聲問趙家人:
“那……那我本來要嫁的男人是誰?兄長為何不準我嫁?”
周奉疆便在此時出現在了她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