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芝聽得皇後起身的動靜,過來服侍皇後穿衣時,見她這樣子就心說不好,探手摸了摸皇後的額,果然燙手,便立馬打發人去叫醫官們過來看看。
*
皇後病了。
昨夜的那一通折騰過後,她發起了高熱,陡然病倒了下去,氣色也憔悴了不少。
病在她身上,疼的還是周奉疆的心,後悔的也還是他。
他立馬又從宣室殿過來陪伴在媜珠身邊,親手喂她喝藥、吃飯。
但媜珠大約也有借病冷戰的意思,隻要他過來,她就立馬神色恹恹地躺在榻上背過身去,不理他,也不跟他說一句話。
他問她身上還痛不痛,她也裝作聽不見,不理睬,而後就一個人枕在枕頭上啪嗒啪嗒地掉眼淚,聳着肩膀低聲抽泣。
兩三個月裡,這已經是她第二次生病了,而且每次都跟他脫不開幹系。
這自然也是他身為丈夫的失責。
之前周奉疆還在納悶當天媜珠到底是在宣室殿裡看見了什麼東西、疑惑她藏起來的那張紙上到底寫了什麼,但是現在卻都無暇過問在意了。
他一連好幾日都守在她身邊照顧着她,甚至把大半的奏章文書都搬進椒房殿裡批閱,也仍然未見媜珠再展顔笑過。
帝後之間生了些不快,有時哪怕宮裡的消息壓得再死,旁人也是多多少少能瞧得出來的。
媜珠病了的這幾天裡,宮外的王妃公主們多少也過來看望過她。
颍川公主懷着肚子,身子漸重,不便走動,遂請了自己的弟媳、韓孝直弟韓孝民之妻馮氏入宮一趟,獻上了些許禮物,聊表對皇後的關懷。
這天,穆王妃同馮氏正好一塊入宮,在椒房殿裡碰上了,于趙皇後跟前坐了片刻,關懷了幾句皇後的身子還如何之類的話。
皇後病容未消,體态清瘦,美貌卻半分未減,哪怕不做妝飾,不施粉黛,那模樣看着既憔悴又柔弱的,更能勾得男人憐惜。
難怪哪怕她病着,皇帝仍舊日日守着她呢。
呵。穆王妃心下冷笑。
媜珠攏了攏身上披着的雪白狐裘,有些倦乏地靠在美人榻上,先微笑着問了穆王妃幾句:“縣主現在也快半歲了吧?會爬會坐了麼?”
縣主即穆王妃幾個月前剛生下的那個女嬰。
穆王妃欠身答道:“勞娘娘病中還關心這孩子的瑣事,是快半歲了,不過還不大會坐,爬麼,倒是能爬兩下的。”
媜珠點頭,眼睛裡有了丁點的笑意:“真好。”
她又将視線轉向這位颍川公主的妯娌馮氏:“許久未見夫人了。依稀記得夫人膝下也有兩子,家裡的孩子可好?颍川公主的懷相近來可好?”
或許是天性使然,馮氏的舉手投足間倒是帶着一股自來熟的熱絡大方,說話也是毫不扭捏,沒有尋常女眷在媜珠跟前小心翼翼的那種做派。
“勞皇後娘娘關懷了,妾也确實許久未見皇後!從前進宮幾次,每每都是跟着我家嫂嫂一塊來給娘娘請安,嫂嫂總怕我是鄉下野婦做派,怕我這樣的粗人說話不當心,會沖撞了娘娘,所以不多帶我過來……嗐,我家那兩個孩子麼,好帶倒也是好帶的,到底不是公主嫂嫂生的鳳子龍孫,糙點就糙點罷了,可是孩子糙養,反而不常病呢!我公主嫂嫂生的那大郎,我那大侄兒,寶貝得跟金蛋一樣捂着,結果倒是三天兩頭總是病,秋也病冬也病,一年到頭病個沒完了……”
……
媜珠脾氣素來好,聽着馮氏這番家長理短的念叨,哪怕聽不下去了,也隻是垂眸眨了下眼,并沒有打斷她。
而穆王妃則沒有這麼好性,當即有些嫌惡地用帕子掩了掩唇,身子朝一側側過去,和馮氏拉開了些許距離。
待馮氏終于口幹舌燥地講完,媜珠臉上的神色還是得體的,也沒有對她表達過半分的不滿,還溫柔地回了她:
“如今韓驸馬帶着兄弟在交州一帶忙着軍務,家裡的瑣事多,夫人難免多操心了。”
馮氏一手端起手邊的茶盞飲盡,又“嗐”了一聲,“哪裡輪到我操心什麼呀,家中大小瑣事,不都是我那公主嫂嫂說了算麼。到底咱們是借住在人家的公主府裡的,也不能插手人家公主的事。我呀,也隻管好自己那一畝三分地,把自家的孩子帶好就是了。”
穆王妃這時的鬓邊的太陽穴都已經開始跳動了,她簡直不想再坐在這蠢婦邊上半刻鐘,若不是顧及皇後顔面,她甚至隻想轉身就走。
她平生何曾見過如此蠢婦?怪道那颍川公主要把這妯娌死死摁在家裡,不敢把她帶進宮半步!
偏偏那紙糊的架子一樣沒脾氣的皇後,還能好聲好氣地跟馮氏說上兩句話。
“夫人将兩個孩子管教得好好的,已然是十分辛苦了。”
一聽皇後說起她的兩個兒子,馮氏越發起勁,正要多說什麼,還好這時皇後身邊的佩芝過來了,俯身與皇後說,她今日的湯藥快煮好了,馬上皇帝會來親自喂她吃藥。
這大約也是說給穆王妃和馮氏聽的意思,是替皇後開始攆人了。
穆王妃聽得懂這話外之音,趕忙起身要退下,馮氏見狀,也隻好起身跟着一塊出去了。
但,就在轉身離開的那一刻,穆王妃瞥見正在和佩芝說話的皇後十分不耐煩地轉過了頭去,眼神有些煩躁不快,還有濃濃的排斥。
“把我的藥端來,我自己會吃,何必勞動旁人……”
穆王妃記住了那個眼神。
她心底生起一股怪異的直覺,她忽然覺得,那樣的眼神,應該是屬于從前的周媜珠的。
周媜珠……難道是和皇帝鬧掰了麼?
穆王妃的心頭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