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景祚二十四年,周幽帝荒淫無道、縱情享樂,朝中貪官肆虐,地方瘟疫橫行,民不聊生。同年九月,周幽帝被刺殺于顯慶殿,皇權沒落,大将軍常文濟攻入東京,篡權專政,亂世自此而始
景祚後一百二十四年,霍氏駐軍東京。
夜晚亥時,城門處馬蹄嘈雜,數隊兵馬護送糧食入京,一隊一隊身着玄甲的軍隊手持兵器,在深夜中行軍,頗有幾分陰兵借道的詭異。不多時,天空降起雨,雨滴沖刷着将士的盔甲。
蓦然,一匹戰馬從隊伍中跑出來,馬上的人被甲胄包的嚴嚴實實,背上背着一把長槍,這個士兵的頭盔上簪有将軍獨有的紅纓,他揚鞭策馬,将衆将士甩在身後,迅速向城内奔去。
城中景仁殿内,殘破的金絲璎珞從梁上垂落,蒙塵的玉珠散落一地,倒下的九爪燭架上早就結滿了厚厚的蛛網。單看這座殘破的宮殿,仿佛都能看見當初東京城破時宮人時掠奪珠寶,四處逃命的場景,在曆經一百二十四年的動蕩,這座宮殿終于要迎來新的主人。
大殿中央,有一人席地而坐,銀絲繡作的騰雲墨青衣袍在地上鋪開,這人手執一枚黑色棋子,對着面前的棋盤深思。大雨淅瀝頃下,屋檐下的青銅六角風鈴發出清脆的鈴音。長槍将軍一路策至階下,下馬走至殿前,門口的士兵并未要求這人繳械,而是行了個軍禮,恭敬的放人進去了。
長槍将軍徑直走到棋盤的對面坐下,他卸下長槍放到一邊,接着便摘下了頭盔,露出一張十分柔美的臉,任誰也想不到,這沉重盔甲之下會是個女人。霍湛英将頭盔放下,對對面的男人叫道:“弟弟”
對面的男人長的和霍湛英有八分像,隻是眉間更顯剛毅。霍青淩放下棋子對她輕笑:
“我還以為阿姐你會乘車馬入京”
霍湛英看了一眼他面前的棋盤,白棋已呈頃頹之勢
“最後一批糧草進京了,明日是冊封大典,決不能在這個時候出岔子”
“阿姐”霍青淩略帶遲疑地問她:“你還是要攻揚州?”
霍湛英點點頭:“我已命将士們帶上十日的口糧,我會帶兩千精騎走,走水路南下揚州,一萬人留守東京,剩下五千人我已分别派往金陵、永嘉還有燕京,若無意外不可調走”
霍青淩略一點頭:“我明白辎重的重要,阿姐不必擔憂,隻是我仍舊憂心,傳聞西域胡商已将火藥運往揚州,我們不得不提防魏氏,若是火炮真已研制成功,隻怕阿姐的兩千精騎會全軍覆沒”
“那日我們并未攔截商船,實屬是大意了”
霍湛英在棋盤上落下一子,白子徹底潰敗。
“亂世快要結束了,胡商們這些年已經撈了不少,如今天下百廢待興,新朝需要這些商人,不然百姓過冬的糧食、白鹽從何而來?糧倉可不會自己填滿。”
她一邊說着,一邊從盔甲間隙的小袋子中取出一封密信,将它遞過去:
“我的飛鷹帶來消息,火藥在三日前才運進揚州,短短幾日,就算他們研制成功恐怕也隻會是半成品,若有意外,我會放出飛鷹,你派右軍前來支援。”
霍青淩見她已經想好了,也沒再阻攔,隻提起另一件事:
“那阿姐你和阿雲的婚事——”
霍湛英起身,重新戴好頭盔,背上長槍。
“在向魏氏報完阿爹的仇之前,我無心任何事。”
說罷,便走了出去,騎上快馬奔向城外點兵。
按原本的計劃,霍湛英會以最快的速度南下,借由水勢攻至揚州城牆下,弓箭手和精騎是攻城戰的好把手,揚州内部的餘兵已不足以支撐持久戰,但戰線仍是越短越好,不能讓魏氏在短時間将火炮研制完畢,在重兵攻城的情況下,魏氏要麼棄城而逃,要麼背水一戰後潰不成軍。
本該是這樣的、本該是這樣的......
“轟————!!!”
熾烈的炮火在距離她最近的那隻船上炸開,強烈的氣流摻雜着戰船的殘片劃過空中,站在船頭的一行人被水面劇烈的動蕩震地倒了一片。
“報——!霍将軍!魏觀炸毀了我軍六艘戰船!将士們傷亡無法統計!請示下!”
“放出所有小船,全軍撤至岸上!”
“是!”
霍湛英站在甲闆上,看見魏觀站在城牆上。
魏觀穿着一身破敗的甲胄,手持着火把站在一口黑黢黢的大炮旁,隻有幾名将士守在他身邊,表情很是得意:
“哈哈哈——!毛丫頭——!你沒想到吧!這火炮的威力可大着呢!今日就讓你有來無回!”
霍湛英在心中思量着,要多拖延些時間讓将士們撤退,于是她高聲回答:
“姓魏的!你的家眷并未進城!還有你僅剩的五百将士呢!看你這些火炮!莫不是你把他們都買給了胡人!”
魏觀的笑容稍微一滞,但接着便狂笑起來,笑的滿臉通紅,顯得有些癫狂:
“毛丫頭!你還有心思關心我的事兒!不如關心下你自己吧!你們這些姓霍的!前幾代也不過是草莽出身!我家祖上可是太尉!現在你們這些賤種都敢厚顔無恥的稱帝!哪來的臉面指責我!”
魏觀那雙銳利的眼睛一瞬不眨的盯着霍湛英,笑的猖狂:
“本将軍看你也是個孝子,就大發慈悲!給你一個和你那個爹一樣的結局!做我這揚州護城河裡的水鬼吧!”
“轟——!!”
“将軍——!”
身邊的副将撲上來,将霍湛英護在身下,水面動蕩不甯,船隻在河中晃成了雨中的葉片。
霍湛英推開身上的副将,将士們已經撤至小船上,正當她準備站起來離開戰船時。
“噗嗤——!”
冰涼的刀刃刺入霍湛英的胸膛,一股鐵鏽的味道充斥在口腔裡,她近乎是不可置信般的回頭,看着自己信任的那位副官正握着匕首的刀把,副官看着她,面無表情的抽出刀。
“咚——”
霍湛英倒在甲闆上,喉間的劇痛讓她說不出一句話,她就隻能看着副官在她身邊跪下,重重的磕了個頭。
遠處,傳來了魏觀的嘲諷聲:“幹得好!不愧是我的兒子!若事情順利,我便扶你逝去的母親進我魏家的門!”
副官額頭貼地,對魏觀的話語充耳不聞,“将軍,末将這輩子受您的知遇之恩,末将無以為報,今日末将暗算了您,是為了還母親的恩情,而您的恩情,末将會以命相報。”
說完,他拿起匕首,“刺啦——”一下抹了自己的脖子,倒在了霍湛英旁邊。
霍湛英掙紮着擡起手,将兩根手指放在唇邊,用盡力氣“咻咻——!”
雄鷹随着口哨聲高高飛起,在霍湛英的上方繞了一圈,在徘徊了一會兒後便飛向高空,腳上幫着寫好的密信,飛往東京的方向。
在昏迷前,霍湛英看見了如天火一般的炮彈砸在了她的戰船上,看見繡着霍字的戰旗被烈火焚燒,看見士兵的屍體沉入河中,染紅了一片。在桅杆砸下的前一刻,她期待着雄鷹能将自己的消息帶給阿弟:魏氏已經破釜沉舟,火藥威力恐怖如斯,要早做打算......
霍湛英此生從未想過自己會以這樣可笑的原因死去,更沒想到過魏氏會用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法子來抵抗,那匹貪婪的鬣狗賣掉了他的妻兒、他的一切來換取火藥,亂世之中,人比畜生還要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