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回範景從山裡獵到的物要比上回多些。
康和跟着範景從屋裡出來,手裡還拿着把小童耍的弓。
方才他想試試大長弓,差點沒把腦門兒給彈了,範景便丢了把小的給他。
隻見範景一把揭開破洞麻布,從背簍裡把山貨一一取出。
花羽山雞一隻,灰背笨鳥兩隻,最喜人的是還有一頭山乳豬。
山雞兩隻長長的腳杆子被捆的緊緊的,隻能撲騰翅膀。
範景拆了麻線,叫珍兒抱去栓在院兒裡的椒樹下,撒點兒秕谷糠殼兒。
笨鳥是彈弓打的,一隻傷了腳,一隻腦袋挨了一下,已經不太精神了。
兩隻加起來可能才一斤來重,尖嘴兒,眼睛有些大,瞧着不太靈光,也不曉得甚麼品種,鄉裡喊的笨鳥。
炖湯滋味好得很,跟鴿子肉一樣細嫩,又還滋補,城裡大戶都愛,就是不好得。
熟戶老早就交代了有這貨千萬與他送去,還與了範景兩個銅子兒的好處。
範景吃了飯就得趕去城裡一趟,想趁着笨鳥沒斷氣讨個好價錢。
山乳豬身上沾着些血,已然斷了氣,今早下山都還睜着眼,隻怕路上颠簸沒了。
一家子也都來瞧這回的東西。
山雞活的,笨鳥難得,屋裡人心裡都有數這定然要拿去城裡換錢,也就瞅着那乳豬。
可乳豬能多大,這隻不過二十來斤。
去了毛和内髒,也就十多斤了。
且這小個頭拿去賣,缺胳膊少腿兒的人家不肯要的,損了做烤乳豬。
如此下來,能自留的也就隻有内髒雜碎。
果不其然,範景打來燙水,去了豬毛,開膛破肚取了豬下水出來。
他把乳豬拿去放着了,獨餘下雜碎。
前些年打仗,天下人日子都緊了一輪,那些原本多是吃羊肉,不怎麽沾豬肉的大戶也都開始要吃豬肉了。
價賤的豬肉便漲了些價起來,村子裡頭養着豬的人戶也多了一茬。
陳氏砸吧嘴,犯難道:“山豬腥臊的很,内髒雜碎最是,這咋做來吃。”
她不是嫌這些下水不好,農戶人家哪裡有的講究,且人城裡小攤兒上賣的豬下水香得很。
範爹好酒,偶時打了酒也舍得費幾個銅子兒買點熟食攤子上價賤的下水回來就酒吃。
陳氏撚了點嘗吃,不覺腥臊,巧兒也愛吃。
可惜了她技窮沒小攤子上的熟食手藝。
陳氏難了一會兒,啟了屋角陰涼處的壇子。
指着去年腌的那壇子豆角和青菜,預備拿來炖雜碎,試想重重的酸味兒把臊臭味給壓去。
陳氏在屋裡炖菜的功夫,範爹濕腳踩着草鞋進竈屋來。
“下晌把西雜間收拾出來。”
陳氏擰起眉頭:“收拾它幹啥,爛七八糟的啥都在屋裡。”
“不收拾出來康三郎睡哪旮?這頭一日上門來就叫他跟大哥兒一屋子了?”
“遲早是要一屋子的,一上門的哪有恁多講究。”
範爹卻覺不好:“上門也是正經成親,到時候少不得擺酒教鄉鄰來吃席面兒,熱鬧過個禮。”
陳氏聽範爹這意思還是要大辦一場,她一把甩開了手上的麻布,同範爹論起來。
“今年收成不旺,糧食也就堪堪夠一家子吃用。原還打算勻出一石糧換做銀錢,供日裡開銷,如今家裡添丁,哪裡還敢賣糧食。裡正日日在村裡三催四請的讓繳賦稅,俺們也還沒繳呢!”
範爹道:“大景今年沒補貼你賦稅錢?”
陳氏也沒瞞:“拿了五百個銅子。”
“一兩貫的田租賦稅這點兒是夠用的?”
範爹默了默,道:“他願意補貼點兒是一點兒,五百個錢也不是小數目。”
陳氏厲害了眉眼:“你不管錢倒是站着說話不腰疼,與康家就去了五貫錢,家裡有那麼點油都給揩淨了。光想好面子擺酒席,便是就請自家親戚和常走動的,那也得備個上十桌子酒菜。”
“就是摻點兒水辦,一桌子酒菜也得花銷上七八十個銅子,十桌子下來得奔一貫錢去。你範守林是闊得能拿出這錢來做席面兒,還是面子夠使,能先把席面兒的菜肉給賒來啊?”
範爹弱弱道了一聲:“辦席面兒雖是要花銷,可來吃酒的不也送禮嗎,兩廂一算下來,也不如何花錢。”
“那講禮的人戶來吃席肯包三十五個的銅子兒,卻也有的是那起子臉皮厚的挂上一籃雞子,一家大小還都來,坐上個大半桌子。”
雞子值甚麼錢,一個銅子能買倆,鄉裡有的人戶純純就是去蹭席面兒吃。
“且不說這頭,那新房也得拾掇一二,大景那張床睡不下他們兩個人。家什些又咋整?衣櫃妝台一個也不置?兩個新人成親連兩匹布都不扯?”
席面兒不辦還有的說,起居要用的家什一樣沒有,哪裡像是過日子。
“你倒是好,光顧面子不顧裡子。”
範爹默着沒說話,往日村裡總有人嚼他們家沒兒子,是絕戶。
如今又興厚嫁,家裡一個哥兒兩個丫頭隻怕都要老在家中了。
時下大景說上了親,他就想教村裡的人都瞧瞧。
哪裡細細算過還要這麼些花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