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景不欲多說,這些太過複雜,康和也聽不明白,說也不過是說與自己聽。
于是他指了指門闩,自己不在時,教康和關好門。
康和見範景執意出去,也起身要同去。
範景卻奪了他的鬥笠,厲害了眉眼,罷了,隻身進了雨幕之中,須臾就不見了身影。
康和站在屋門口,見着林子裡的雨霧氣重,十米開外俨然一片混沌。
林子裡的雨水又大顆,砸下來叮叮咚咚,這樣的天氣出去又冷又難辨方向。
如若不是山中老手,隻怕兩個轉頭就不知走到了哪處去。
秋雨冷天,便是運氣好不曾碰見兇悍野物,也得失了溫丢去大半天命。
不說外頭,就是木屋裡,随着範景離開,本就冷清的屋子更是冷寂了,獨是聽得見風扯樹葉的聲音和雨聲。
屋裡竈上的那團火不僅是唯一能給人供暖的,也是人唯一的慰藉。
在這擡頭不見蒼穹的深山一隅中,寂冷的可怕。
康和倒不是一人害怕,他隻是更深的覺出了山中讨日子的不易。
從旁人嘴裡聽來的不容易,和實打實的見着,親自感觸着,全然便是兩番天地。
隻不易是一則,他不得不敬佩範景,一個人在山裡這樣讨日子。
敬佩的同時,又有些相惜。
他以前也慘淡,年紀不大就在外頭讨生活,甚麼人情冷暖都嘗過,可好歹一人吃飽全家不餓,自己一個人怎麼都成。
可範景不同,他還要緊着一家大小,這樣的雨天都不敢耍懶懈怠。
弄不得銀子,家裡雞飛狗跳不說,一家子是實打實要餓肚子的。
上範家雖才兩日光景,多的雖摸不透,可吃用多少還是能瞧出些深淺。
飯桌子上就他來那日晌午沾了葷腥。
另幾頓都是稀粥配鹹菜,飽肚子那頓便蒸拉喉嚨的粗紅粱饅頭做主食。
兩廂比對,範家這頭的日子,是不如康家的。
康家旁的不說,日裡桌子上吃的粥是稠的,蒸得也是白面饅頭,三日裡桌子上就能見一回肉。
康爺是竈人,偶時還會送一大陶碗的好肉來打牙祭。
好壞怎能沒有數。
康和心裡有些複雜,想着不論古還是今,乃至于後世,在最底下的老百姓想弄些銀錢,過上像樣的日子,都是不容易的。
等閑無事,他自找了活兒來做,把木屋給收拾打掃了一遍。
又取了些米出來,想着範景午食估摸是不會回來吃的,但晚間總要歸家。
他想等着雨小些,就在木屋近處轉轉看,能不能尋見些野菜吃。
誰想他把木屋裡外打掃了個幹淨,就連屋牆上的蛛網都絞了一遍,外頭的雨也不見小。
推開門,風吹得人更冷了。
他瞅着周遭霧似是更濃了,天也暗沉了下來,便是不曾黑,也是時辰不早了。
左右瞅了一番,卻也不見範景回來。
康和不免生出擔憂,老獵手都有失手的時候,可别出事。
他試着用蹩腳的土話喊了範景幾聲,聲音落盡雨聲中,不見回響。
康和實有些等不住,拿了把防身的石搶,戴上鬥笠,鎖了門往外頭去。
山林腐葉厚厚一層鋪在地面上,又受一日雨水浸着,一腳下去便是個爛水坑。
康和順着腳印兒出去,倒也機靈,怕走失了,一路走,一路在樹上留下印記。
也不曉得走了多久,還是沒尋見範景的身影,于是又張口喊了幾聲。
“噗嗤嗤!”
回應康和的是一群樹枝上受驚飛走的鳥雀。
“啾啾。”
康和聞聲望去,倒是有隻大膽的花鳥從樹枝上跳下,怪是好瞧。
卻沒教他辨清是隻甚麼鳥,腳下忽得一滑,轟得一聲人便摔了出去。
康和驚魂未定,連眼疾手快的抓住身側的草植,身子才沒再繼續往下頭滾去。
隻他處在個斜坡上,雨天地泥泡得稀軟,上頭長得青苔沾了水滑溜溜的,他越登越滑,折騰了個面紅也沒爬上去。
撲騰間,雙腳下頭茂密的蕨草教他撥開了個空隙,下頭竟然黑黢黢空洞洞的一片,深得見不着底!
瞧着平坦坦的綠蕨草,教人以為下頭就是片草密的曠地,便是再滾下去也不過人高。
誰曾想這些蕨草竟是橫着長出來的,枝葉寬大重疊,遮擋住了下頭的高度。
康和驚出了身冷汗。
慌忙的往上爬,這要落下去了,隻怕墜地的聲兒都要好一晌才能傳回來。
可斜坡上長的草植哪裡經得起他那般體格子的拉扯,噔得一聲連根就被拔了起來。
康和隻覺身子一輕便往下墜,可也不過是瞬息之間,手又被死死的拽住。
一擡頭,見着歪了鬥笠的範景竟抓住了他的手。
一瞬間,康和覺着自個兒死裡又得了回生。
由不得多想範景怎麼發現他在這處的,他連忙先借力往上爬。
人仰着頭時便覺着雨格外的大。
他看着自己手背上流下來的雨水,一夕間紅豔豔的,幾度懷疑眼睛教雨點子給紮壞了。
直到瞧見那發紅的水是從範景的胳膊裡流出的時,才發現他的胳膊教斜坡上,一根藏在落葉下的木樁紮進了肉裡。
康和驚愕,這樣的拉扯,不是要弄廢人的胳膊麽!
他顧不得旁的,高聲道:“範景,快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