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外頭的雨可算是停了。
不過山裡頭積了雨水不容易晾開,早間吹來的風冷涔涔的,一股腐葉的生臭味。
康和要趕早下山去。
範景怕他識不得出山的路,将他送到了外山才罷。
康和囑咐他今兒不要出門去,範景沒應答他,隻催促他趕緊下山,否則天黑前趕不回來。
山上有條小道能直接穿到官道去,不必再從村裡去繞路。
一路上又沒有太多岔路,康和記了範景與他說的路,正午間便到了縣城。
縣裡倒是好天氣,太陽還有些曬人。
康和進了城沒着急去醫館,先在街市上巡轉了一陣。
耳朵聽見哪處有人說官話,他便湊上去聽,心頭默默學人的話。
不單如此,還自尋着人說話試一番深淺。
耽擱半晌,趁着與人學話的功夫問了間醫館,這才去拿藥。
仔細同大夫說了症狀,拿了三副藥。
内服外敷的都有,除此之外,又還買了些常用的藥物,外傷藥居多,再便是治頭疼腦熱,腹瀉肚脹的藥。
老大夫見他拿藥拿得有門道,問了一句:“小兄弟是鄉下的草醫?”
康和捏着新學的腔調:“哪有這般本事,隻是曉得一二皮毛。”
“曉得是好事咧,自能注意着些身子。”
康和笑了笑,瞅見醫館裡挂着些還沒有入櫃的草藥,老大夫又多随和,便閑問道:“不曉得老先生這處收不收草藥?”
“也收些,隻小醫館買賣小,價格不高。”
康和道:“老先生醫者仁善,看診費用收得不高,醫藥價錢也實惠。往您這處送草藥,那都是行善積德的好事情。”
老大夫被康和捧得樂呵呵的,他放輕了些聲音道:“你這小夥子,說話可真好聽。往後手頭上有草藥,要不嫌就送我這小醫館裡瞧瞧。”
康和未必能有草藥,不過誰又會嫌多條路子,連道:“好咧。”
拿藥用去了六十五個錢,康和手頭上那點兒本就不多的積蓄更是少了。
今兒出門前範景本是要拿錢與他的,不過教他給推了回去。
範景本就是救他才傷的,要再拿人家的銀子來給他看病,天底下可沒這樣不講理的。
從醫館出去,他又上了一趟肉行。
午後些肉攤子上的屠戶都懶洋洋的。
蒼蠅嗅着肉味兒來飛,落在了那白花花的豬肉上,屠子都懶得趕上一趕。
康和在角落裡找見一間叫做吳大姐好豬肉的攤子,雖鋪子不當道,可生意卻好,攤面兒上都不剩甚麼肉了。
不怪如此,人攤子周遭掃得幹幹淨淨的,不似有些攤子,客人要買豬腸子,又要攤子上把腸裡的穢物給倒了,不講究的攤主就給倒在攤子邊上的溝裡。
講究點兒的拿個桶給接了,用罷了卻也不把桶撿去别處,就放在攤子下頭。
早間還好,天氣熱一些,那些穢物捂在桶裡半日,味道那教一個沖。
要不然肉行這頭怎能生恁多的蠅蟲。
見着康和過去,婦人趕緊撿開蓋在肉上的松枝,連教他挑選。
康和問了價,最好賣的五花要十二個錢一方。
瘦肉肥肉的價都不低。
他手頭上的錢經不起折騰,便要了幾根剔出來的豬大骨和扇子骨。
能裝一大籃子,好幾斤才二十個錢。
外又去米糧行買了三斤面粉。
采買齊了東西,他去街邊上買了兩個粗面炊餅,就着攤主送的一碗粗茶湯墊了墊肚子。
這當上,還使了個銅子教蹲在牆角根兒等活兒的跑閑的與他說了些當地的事。
吃罷了炊餅,這才動身回去。
進山時,太陽已然快偏西。
受了一日太陽,山裡不似早間那般濕漉漉的,已然幹舒了。
康和快着腳步回了木屋,屋子從外頭就落了鎖。
不出所料,那人是閑不住一分的,不知又去了哪處。
幸得是他有鑰匙。
康和這回沒忙着出去尋人,而是先把米給下了鍋。
取了豬骨清洗幹淨,敲碎了一并與米炖着。
回來的路上,他還挖了些荠菜和野菠菜,能用來涼拌吃。
範景回來時,遠遠在木屋外頭就聞到一股肉香味。
他在外頭轉山,瞅見落腳的方向冒出了一縷炊煙,便曉得康和定然是回來了,于是才動得身往回走。
“哪裡去了?喊你多歇息不要外出走動,當心又傷了手。”
康和見悶頭回來的人,一隻胳膊還被吊着,就待不住得往外去,忍不得便啰嗦了幾句。
範景心想哪有那起子蠢笨的人,出門就非得受傷。
“就在附近轉轉。”
說罷,他從口袋裡掏出了兩隻綠殼子的卵來。
這卵生得小,和家裡養得母雞卵一般大小。
康和接過來,見小巧得可愛,問道:“這是野鴨子的蛋?”
“嗯。北邊有條溪,能撞見野鴨子窩。”
康和聽得了趣:“改明兒我也去瞧瞧。這鴨蛋整好今晚用來炒荠菜吃。”
範景沒阻他怎麼處置鴨卵,他以前在山裡撿到野雞野鴨卵也會煮來吃,帶着殼子煮成白水蛋,揣出去很容易。
他見着康和取了隻碗,單手熟練的敲碎了鴨卵殼,鴨卵連黃帶白的滑進碗裡,一粒殼子也不見落進去。
又将過水的荠菜細細得切碎,合進去再一并搗散。
範景在竈邊揭開了鍋蓋,往裡瞅了一眼。
隻見熱氣翻漲一直飄着濃郁肉香出來的鍋子裡煨了葷粥。
“你會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