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沒有專門的堿水,康和便做了草木灰水來用。
他将蒻頭的芽頭給切了下來,這物埋進土裡去,明年還能再長成蒻頭。
就跟芋頭土豆一個道理,隻不過而今且還隻有芋頭而沒有土豆。
範景閑着無事,見康和把蒻頭磨做漿糊,兩個大蒻頭,十來斤,有得磨,便給他搭了把手。
累沒累着,卻教他癢了左手大半夜沒睡着。
翌日,範景站在水盆邊,靜靜瞅着昨兒夜裡弄的蒻頭。
一夜過去,一盆子糊糊竟成了形。
灰撲撲的,軟軟彈彈。
這東西放了草木灰水,竟就能做成豆腐。
康和也湊過去伸手按了按,覺着差不多了,往裡頭倒了些水進去,浸泡片刻,用刀子劃做好些方。
取出一方來颠了颠,不至太嫩要散,也不至太老起蜂窩,還算滿意。
這蒻頭豆腐要說難,大抵便是水的配比。
他做的是一斤蒻頭三斤清水,因頭回用草木灰水,不好控制量,堿味稍稍重了些。
做好的蒻頭久放不得,自個兒吃也便罷了,要拿去賣的東西,得逞一口新鮮。
康和餘下一方蒻頭豆腐在家裡,見着範景砍了些芭蕉葉回來,他連忙用水沖洗了一下收拾進背簍,問範景:“當真不與我一道去城裡?”
範景坐在竈邊上,往竈裡丢了塊柴,嗯了一聲。
康和倒也沒再央人同他一道去,這些日子範景都沒獵到東西,确是去城裡也無事。
他便道:“那我回來與你買吃食,你一個人傷着胳膊就别去轉山了。”
範景看了康和一眼。
“我有數。”
康和見此,沒再說什麽,趕着時辰下了山。
至了縣城,城裡已然熱鬧得很了,那些擺攤子的農戶早把好的位置占去,生意好些的東西都賣去了大半。
康和本是想先尋個賣蒻頭豆腐的問問行情,可一路上都沒見着有人賣,打聽不得。
康和花了三個銅子,在雜貨鋪裡賃用了一杆秤。
于是快着手腳,尋了個空位把攤子布開。
蒻頭豆腐就按範景說的價錢賣便是。
他往地上将麻布一鋪,從背簍裡頭端出蒻頭豆腐,扯着嗓子便開始叫賣,半點兒不覺臉臊。
“小郎,你這蒻頭豆腐甚麼價?”
“老夫人,三個錢一方,能過稱。”
康和瞅着聽見吆喝聲上前來是個老婦,花白的頭發上簪着根桃花簪子,一把年紀了還是個愛拾掇的人。
他沒喚人婆婆,撿着叫人得臉的稱呼。
老婦聽得喚她老夫人,腰肢一挺,顯然是受用。
“俺女兒今朝要與女婿家來吃飯,你便撿一方好的,俺家去炖鴨子吃。”
“老夫人當真是會吃,蒻頭豆腐炖鴨子滋味再美不過。女婿要吃了,如何還舍得歸家去。”
康和麻利的将蒻頭豆腐過了秤,因手切的重量欠了點兒,他便用邊角旺個秤,再用芭蕉葉包好。
那老婦也不是甚麼富裕人,有便宜得,如何有不歡喜的。
給了銅子走時,還響亮着聲音道:“這蒻頭豆腐真嫩。”
這廂開了張,周遭也不見另有賣蒻頭豆腐的,城中人家手上闊綽些的,吃膩味了市場上那幾樣菜,都愛一口新鮮。
蒻頭豆腐并非是日日都有賣的吃食,瞅見隻康和這處有,打沒打主意吃的,都來瞧。
康和會說,不多時便賣了一半去。
隻中間來了個老頭子,張着一口黃牙說土話,康和愣是沒聽明白,與他說官話,那老頭子似是也聽不懂。
不想卻因而惱了起來,斥罵了康和好幾句,還在攤子邊啐了一口唾沫。
還是在康和旁頭擺攤子的小夫郎瞧不下去,勸了勸。
那老頭用土話罵了一句:“恁個不正經的,是人姘頭不成,出來賣幾根爛菜葉子也想着勾搭男子。”
小夫郎臉青一陣紅一陣:“老漢要是在街上這樣辱俺名聲,咱不妨教巡防的官爺來辯上一辯!”
老漢聽說要叫巡防,罵罵咧咧的走了。
“多謝。”
康和雖沒聽明白兩人說了些甚,但是小夫郎幫他勸架,他還是瞧得出來。
瞅見老漢走了,連忙答謝。
“恁外鄉人?”
小夫郎聞言問了一句。
康和點了點頭。
“我才來這處不久,不通這處的土話。”
“不怪你聽不明白那老漢的話。”
小夫郎道:“他以為你是故意不與他說土話,罵你擺譜兒咧。甭把這些不講理的放在心頭,說不準是在别處受了欺壓,就把氣撒在咱這些擺攤子的身上。”
康和謝了小夫郎,也是他想的不周到,這些日子和範景在山裡,範景都将就他說官話,以至于他都疏忽了縣裡還是有許多人說土話的。
若是他不曾懈怠,在山上同範景好生學,說不準兒也學會不少了。
他将攤子挪動了一些位置,又弄來些沙土将那老漢啐的唾沫給面上。
這老漢也是真夠寒碜人的。
午間,康和的蒻頭豆腐賣得也差不多了,隻餘下了兩塊不成一方的邊角。
他包來送與了将才與他說話的小夫郎。
收拾好背簍,先去把秤歸還了,将賃秤的壓金要回來。
清點了一番今兒的進賬,蒻頭豆腐賣得了六十三個錢。
确是比賣蒻頭多掙了不少,沒白費一通折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