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開口的第一句話便是：“春芽，給我拿鏡子來。”

春芽猶豫了一下，被秀娘又催促了一遍，這才去拿了手鏡過來。

“小姐，你臉上的傷還沒好，但是——”

秀娘從她手裡搶過鏡子，隻看了一眼，便将手鏡甩開。

她有些崩潰地抱住自己的頭，失聲道：“我變成了這個樣子，活着還有什麼意思？還不如讓我死了算了！”

春芽被她的反應吓了一跳，幾乎是哭着抱住了她：“小姐！你别這樣！你不替自己想，也得想想蕭公子啊！”

“蕭公子……”秀娘失神了一瞬，喃喃道，“我這張臉……還怎麼去見他？啊？我有何顔面再嫁給他？”

她口中溢出一絲哭腔：“春芽，讓我死了吧。”

隔着屏風，忽然傳來一聲茶壺落在桌面的輕笃。

一道清越明朗的聲音傳來：“死了便什麼都沒了，其實更沒意思。”

蘭羽給小燕倒了一杯。

自己則背着手，慢悠悠走到屏風一側，隔着屏風說：“不如活着，酸甜苦辣都嘗過一遍，才有意思。”

“來不及了。”秀娘低下頭，痛不欲生地捂住臉，抽泣着說，“他都知道了，他知道我毀容了。什麼都來不及了……”

“不會的，不會的。”春芽也不知道安慰什麼才好，隻能抱住自家主子一起哭。

春芽起身跑到她面前，滿眼希冀地拉她往秀娘床前去，說：“公子，你告訴我家小姐，你一定能治好她的對不對？”

蘭羽點頭：“是，我能治好。”

聞言，秀娘緩緩擡起一張蒼白的小臉。

眉眼精緻，五官絕美。

蘭羽低頭看着她，心頭歎氣。

啧啧，美人垂淚。

實在令人垂憐。

她自腰上摸出一把紙扇，拿在手裡把玩着，溫聲說：“凡人活在這世上，再美麗的皮囊，也不過二三十年的光陰而已。生命如此美好，為何要将一切都壓在皮囊之上呢？若那個男人看重的隻是你的皮相，而不重視皮囊下的性情才華，我倒覺得，實在沒有托付終身的必要。找個不論如何都愛你敬你的男人，不比這強多了麼？”

秀娘無聲地垂下眼，濃密的睫毛在眼睑上投下一圈陰影。

“……若是，遇不上這樣的男人呢？”

蘭羽從屏風後面又晃出來。

走到桌邊，拿起小燕剛給自己倒好的茶，直接就着他的杯子抿了一口。

她晃了晃手裡的扇子，利落一展，扇了扇，說：“遇不到便遇不到，在天下廣有美名的夢仙樓青衣旦秀娘，當不至于讓人如此失望吧。”

屏風後面，鴉雀無聲。

小燕的注意力被她手上的扇子吸引了去。

隻見扇面上畫了兩株粉紫色的花，造型有些别緻，畫功不錯。

小燕：“你這扇子哪來的？”

蘭羽扇了扇，随口道：“丢在我們房間裡的。我看不錯，就拿着玩玩。難道是秀娘的東西？”

隻聽秀娘輕聲問：“是畫着紫色小花的扇面麼？”

“嗯。”

“那把扇子，是素素的。”

素素。

蘭羽仿佛這個時候才想起來，夢仙樓雙姝中還有另外一位，專唱花旦的素素。

蘭羽問：“素素去哪裡了？”

春芽代為回答：“前些天外地一位大員來請小姐和素素去唱戲，小姐身體不舒服，又不方便推掉，素素姐便自己去了。算算日子，也該回來了。”

話音剛落，就聽見樓下院子裡傳來一道清脆的呼喚聲。

“秀秀姐！秀秀姐！”

春芽眼前一亮，說：“你看，這不就回來了嗎？”

蘭羽站在窗邊，低頭向下遠遠看了一眼。

從院子外奔進來的少女身形纖細，容貌傾城。

少女身形靈活，三步并作兩步上了樓。

一推開秀娘的房門，沒成想，第一眼沒看到秀娘，倒是看到了從未見過的陌生男人。

她盯着蘭羽一愣：“你……”

蘭羽眸光掃過她。

半晌，終于微微颔首，彬彬有禮道：“不打擾你們姐妹，我們先走了。”

……

出了院子，蘭羽又去了茶館。

小燕隻好跟上。

今日尚早，說書人還沒來，茶館裡的人也不多。

蘭羽連着來了兩日，茶館裡的小二和掌櫃也都認識他們了。知道他們暫時住進了戲班的院子裡，不免對他們更熱絡了幾分。

趁着茶客不多，小二端來兩盤廚房新做的點心，笑道：“剛才就看見素素姑娘回來了，看來這兩天終于又能聽戲了。藍公子不就是為了聽夢仙樓雙姝的戲千裡迢迢趕來的？終于能得償所願了。”

蘭羽笑笑。

如今他們暫時在生蓮鎮落腳，對外總得有個稱呼。

蘭羽是蘭羽，但改成藍姓，姓藍名羽，周圍人便稱一聲藍公子。

小燕被默認成她弟弟，不好也叫藍公子，小二便跟着蘭羽喊他小燕公子。

蘭羽把玩着扇子，問道：“剛才與素素姑娘打了個照面，她看着極為年輕，不像是已經成名多年的樣子啊。”

小二哈哈一笑：“這你就有所不知了。素素姑娘是五年前被秀娘撿回來的，雖然不是從小修習的唱戲，卻極有天分，從閨門旦唱起，一路唱成了當家花旦。”

小二是個健談的主兒，又是在茶館這樣的環境裡泡大的。

話匣子一開，頗有說書人的風範，将素素來到夢仙樓的來龍去脈說了個明明白白。

“秀娘與素素情同姐妹，關系好得不得了。這次秀娘要嫁人了，我看素素怕是最傷心的一個了。”

這時候，茶館裡的客人漸漸多了。

櫃台後面的掌櫃高喝了一句：“還不趕緊招呼客人去！閑磕什麼牙！小心我扣光你這個月的工錢！”

小二連忙跳起來：“來咯來咯！”

小燕早就聽得無聊得打了好幾個呵欠。

見人走了，這才沒好氣地說：“不是要查朝顔草的事情麼？結果卻在這兒打聽了一上午别人姑娘的過往秘辛。”

蘭羽搖了搖扇子，說：“這不是正在查麼？”

小燕從她的話裡聽出點别的意思來。

不由得驚訝道：“你是說，素素跟朝顔草也有關系？”

蘭羽沒答。

搖着扇子，忽然問道：“你覺得，秀娘和素素，哪個比較好看？”

小燕有點不以為然地撇嘴。

“都是美人丹堆出來的假皮囊，有什麼好看不好看的？”

聞言，蘭羽輕歎。

小燕催促道：“你倒是說呀，究竟發現什麼了？”

蘭羽将扇子展開往小燕面前一遞，扇面上粉紫色的小花嬌豔欲滴，美麗極了。

她淡淡說：“這，就是朝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