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上車，那麼雲汐要面對的是霧氣彌漫的荒涼街區，以及對面的梅麗醫院。

但上車的話……

雲汐遲疑片刻後擡頭，看向公交司機，試探地問：

“師傅，請問這是回市區的車嗎？”

“是。”公交師傅把着方向盤點點頭，也沒有看雲汐。

雲汐吞咽了一下。

“你上車嗎？”公交師傅又催問了一句，偏頭瞥了雲汐一眼，似乎等得有點不耐煩了。

雲汐一咬牙：“上！”

至少這位司機師傅，看起來還像是個正常人。

而且……說不定，是這種新開的公交路線，還沒有調度好，所以公交公司給這路線上，安排了一些老舊車型臨時補上呢？

雲汐自我安慰，或者說是自我催眠着，上了車。

但馬上她又遇到了一個新問題：

她手機刷不上電子公交卡，而她身上也沒有現金。

“唉！這裡沒信号啊……”雲汐有點急。

“沒事，你先去後面坐着吧。”司機師傅說着，關門啟動了車子。

“哦，好的，那我一會兒再來試試。麻煩您了！”

雲汐連聲道謝，感覺這司機師傅人還怪好的，這趟應該是沒什麼問題了。

雲汐的心也放下了大半。

車上沒人。雲汐就走到後門附近，找個位子坐下，然後拿出手機，不停地試着信号。

但試着試着，雲汐猛地感到，哪裡不對勁！

是……窗外的隔離帶。

雲汐記得她來的路上，連接新區和市中心的主街，綠化做得很好，連路中間的隔離帶也做成了綠地草坪、鮮花灌木的景觀造型。

雲汐當時就覺得挺漂亮的。

但現在，窗外的主路上，隻有一排簡單的鐵栅欄，單調地重複着向後掠過。

道路寬闊筆直，但路上似乎隻有她這一輛車在行駛。

路燈依然沒有亮，隻有公交車的燈光，打在周圍的霧氣上。

這時可見度更低了，道路兩旁的綠化、以及稍遠一點的建築，都變成了霧氣中不規則的黑影。

這些黑影不停掠過窗外，仿佛某種黑暗的生物，正在兩邊跟随着公交的行駛一起蠕動。

雲汐吞咽了一下，擡頭，看到公交車的正前方的公告屏幕上，顯示着時間：

七點四十五。

雲汐低頭看了看手機，也是這個時間，

她已經上車一個多小時了。

正常情況下，車子無論如何都應該駛到市區了。但此時窗外卻依然隻有栅欄、濃霧和濃霧後的黑影。

雲汐知道，這趟公交大概率不能帶她回學校了。

她抿了抿有些幹裂的嘴唇，想了想，鼓起勇氣走到車頭，詢問或許還是個正常人的司機：

“師傅，這好像不是回市區的路吧？”

這一次，司機沒有回答。

雲汐頓了頓，然後有點僵硬的擡頭，看向車頭的後視鏡。

後視鏡裡，司機師傅也正直勾勾地看着她。

在車頭燈光的映襯下，司機的臉色顯得異常蒼白。在兩人視線相交的一瞬，司機師傅嘴角彎起一個僵硬的弧度，用沙啞的聲音，慢慢告訴雲汐：

“快，要，到，了。”

雲汐手抖了一下，她立刻移開視線，不敢追問這是要到哪兒了。

她默默回到車後面，找了個臨窗的座位。

窗戶旁邊挂着一把小錘子，這是公交車上的安全錘，是給乘客遇到事故時，砸開窗戶用的。

雲汐扶着窗框坐下的時候，把小錘子也給順了下來。

然後她再次拿出手機。手機還是沒有信号，但這一次，雲汐直接撥打了110。

雖然不清楚具體原理，但雲汐知道，按照常理即使在沒信号的地方，緊急電話也是可以打出去的。

但等待片刻後，報警的撥号自動挂斷了。

雲汐接連試了兩次，都是這樣。就在她還不死心地想再多試幾次時，一個念頭忽然擊中了她：

【不對。】

要是在這鬼地方，報警電話真接通了，但對面說話的不是警察……

……那她怎麼辦？！

雲汐覺得真要發生這種情況，自己大概率會當場崩潰。于是她終于死心地收起了手機。

雲汐又看看車窗外，車子的速度依然不算快。而窗框旁邊，用簡筆畫和簡單的幾行文字，描述着安全錘的應急使用方法。

雲汐在腦海裡拼命回想着，在電視上看到過的、使用公交車安全錘的方法和注意事項。

這時，車内的溫度忽然急劇降低。

雲汐的呼吸已經開始出現霧氣。而周圍的座椅、扶手，在快速的變得陳舊、生鏽、斑駁、腐化……雲汐感覺再猶豫下去她就沒機會下車了！

她一蹭起身，攥緊小錘，正想砸窗。

但這時“吱——”的一聲尖響，公交車緩緩停下來。

雲汐抿抿嘴，把錘子默默收在身後，背着手試探地詢問：

“出了什麼事嗎？師傅。”

“到，站，了。”公交司機沙啞而緩慢地回答。

“到……哪一站了？”雲汐身後握着錘子的手都在顫抖。

“終，點，站。”

随着這一句話，公交車的後門吱吱嘎嘎的打開。

車内已經開始出現一種難以言喻的腐臭味道。

雲汐的視線再次移到後視鏡，鏡子裡公交司機蒼白的臉上，已經挂上了一個和醫院保安一模一樣的凝固笑容。

而車内的腐臭味，好像就是從他身上發出來的！

雲汐一秒都忍不了了！

她搶在自己崩潰到隻能無意識地尖叫前，兩步沖出了車門。

幾乎在她踏上地面的同時，咔、咔、咔、咔的聲音開始在周圍此起彼伏。

雲汐腦中一片空白！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遲鈍地意識到——這是街邊的路燈正在陸續亮起。

周圍霧氣很濃，路燈的光并不能完全穿透。但燈光的出現，還是給雲汐帶來了不少的安全感，以及，勇氣。

“呼——”

雲汐呼出一口白氣，搓搓手，順着前方兩柱燈光并列亮起的地方走過去，想看看這趟背時的公交車，到底把自己拉到了哪裡。

穿過迷霧，前方的建築逐漸清晰，但雲汐的腳步卻越來越慢。

長長的白玉浮雕圍欄從霧氣中露出，疊交錯的高聳大門前，那慘白的漢白玉門牌石上，正寫着四個熟悉的血紅大字：

梅麗醫院。

雲汐意識到，自己這是坐了一趟往一個方向筆直開了一個多小時的公交，然後又給兜回來了。

在昏沉的霧氣，和兩邊陰慘的燈光下，那門牌石上那四個猩紅的大字，仿佛是某種嘲諷，又仿佛是某種威脅。

而院門後那規整的、庭院風格的綠化景觀，此時看着更像是某種埋葬富豪的高端墓地。

……進，或者不進？這是一個問題。

雲汐琢磨了一下，果斷選擇扭頭就走！

她不進去，道理也很簡單：

這見鬼的醫院，從頭到尾就隻有她一個人跑出來，那證明裡面等着的肯定不會是什麼好事啊！

她這隻唯一溜出來的小魚，與其去自投羅網，還不如在這外面再掙紮一下呢。

但決定是這麼決定了，現實卻是另外一回事。

現在再給雲汐一萬個膽子，她也不敢去等下一趟公交的。那麼擺在她眼前的，似乎就隻剩下腿着走回市區這一個選項了。

而在茫茫霧氣中，這多少有點令人絕望。

雲汐有點想哭。

但她隻是吸吸鼻子，握緊了她的公交車小錘，用自己逛街的彪炳戰績，努力給自己打氣：

“沒關系的，汐汐，你上周日可以用四小時腿兒着逛完文廟街，那今天，你也一定能再腿兒它個四小時，一路走回去的……加油！”

雲汐對自己念叨了幾句，然後冷得指尖微微發抖着，轉身進入了霧氣中，将醫院大門抛在身後。慘白的門牌石上，血色的大字在霧氣中，仿佛模糊成了一團血霧，繼而漸漸徹底隐沒于濃霧下。

雲汐開始沿着路燈前進。

從梅麗醫院到市中心的主幹道，是一條新修的快速通道，這條路上并沒有岔道。所以隻要沿着這條路，往市區的方向一直走，她就能走回去。

但當雲汐路過第三根路燈時，察覺到了一些不妥。

她停下來，打量一圈。霧氣太濃了，連街對面的路燈，也隻是在濃霧中暈開成一個模糊的大光圈。而路燈真正能照亮的，不過是燈下方一小塊人行道，和旁邊的一部分瀝青街面。

這導緻前後左右看起來都差不多，都隻是流淌的白色濃霧。

這樣走下去，似乎很容易會迷路。

雲汐想了想，走到路燈下。

路燈是全市主路上統一使用的那種制式玉蘭花燈。燈柱是鐵皮的，上面還有一些裝飾的玉蘭花的浮雕。

雲汐試着用公交錘子的頭，在玉蘭花浮雕的花心上刮了刮，成功刮出來一道淺印子。

【這就可以了。】

雲汐點點頭，默數着數，走到下一盞路燈，剛好三十步。她又在這根路燈上，相同位置的浮雕花心上，刮了一下，作為标記。

然後繼續重複。

很快，周圍一塵不變的白霧、持續的行走、做标記……讓雲汐的感知漸漸麻木。

直到某個時候，雲汐在做完标記，擡頭尋找下一盞路燈時，才猛地意識到：

前方霧氣中下一盞路燈的光圈，已經隻剩一個模糊的白影了。

霧氣在越來越濃。

而這樣下去，她連下一盞路燈的方向都很難辨别。即使在兩根路燈中間，她也會迷失方向的。

雖然按照常理來講，雲汐就在大道邊上，再迷路也迷不到哪裡去。

但真要按照常理來講，她現在都應該已經回到學校，吃着火鍋唱着歌，和室友分享她的“走廊驚魂”了。

雲汐呼口氣，停了下來，摸出手機。她也是這時才覺察到，自己的手指早就凍僵得不行了。

手機顯示現在是晚上九點二十五分。

這意味着她已經在霧氣裡，不停地走了接近兩個小時。此刻的雲汐體力幾乎耗盡，她感到自己渾身發冷，腳也很疼。但事已至此，雲汐隻能強忍住眼淚，把手機放回兜裡。

但有些東西，不是忍住就能克服的。

就在雲汐低頭看手機的這一會兒功夫，霧氣仿佛也濃到了某種極限。等她再擡頭時，周圍已經什麼都看不清了！

每個方向，都隻是濃厚的慘白霧氣，在圍繞着她緩慢流淌。雲汐擡頭，看到就連自己頭頂的路燈，都已經變成了一團模糊的光暈。

絕望感終于無可抑制地浮上來！

但雲汐還是用手背擦擦眼睛，繼續向着印象中，剛剛看到的前方下一根路燈的方向走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