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雲汐知道了,她之前在路邊樹下看到的人影,大概并不是錯覺。
一陣輕微的顫栗沿着脊骨爬上來。
雲汐慢慢地左右偏頭,仔細觀察樹影下,确認了一遍,那些懸在樹幹後的影子,都隻是從枝幹上垂下來的一片片厚苔藓。
稍微放下心後,雲汐将公告又看了一遍。
從這張公告上透露出來的信息,再結合自己之前的經曆,雲汐感覺到自己已經能抓住事情的一些脈絡了。
雲汐有些迫切地想要将自己的這些發現和想法,分享給蘇姐姐他們。
但她還是按捺着迫切的心情,先從褲兜裡掏出了處方簽和筆。公告是整張糊死在公告欄上的,雲汐準備将公告的内容先抄下來再說。
但就在雲汐把空白的處方簽按在公告欄上的一瞬,她眼角餘光忽然瞥見,在公告欄右側前方不遠處的一棵樹蔭下,幾秒前應該還是一片空當的地方,忽然出現了一塊影子。
它看起來很像是一個人。
雲汐手抖了一下。但她立刻堅定地告訴自己:
【這是錯覺。】
雲汐甚至都沒有再偏頭去确認,那塊陰影到底是什麼,隻是手下飛快的抄寫着公告的内容。
但在一頁處方簽寫滿,雲汐停下來更換新紙的時候,她還是忍不住用眼角餘光,又往那個方向瞥了一眼。
這一次,那個影子出現在距離她更近的一片樹蔭下。
雲汐心中一陣驚悚!
但此時她也剛剛把“……你應該無視他們。通常而言,他們是沒有惡意的……”這一段抄完。而依靠着這條規則帶來的些許底氣,雲汐克制着心中翻湧地恐懼,強令自己不再去觀察樹林了。
她将公告内容快速抄完,将字迹潦草的幾頁處方簽随手一折,塞進褲兜裡。然後視線又移向公告頁的下方。
有時一些張貼在街邊的招租廣告,會将聯系方式豎着一排排地打印在廣告頁下方,然後裁成一張張可撕的小紙條。每張小紙條就相當于一個小名片,感興趣的人可以自行撕下保存。
而在這張公告頁下方,也是一樣的做法。
隻不過此時,紙頁下方被裁開的一張張小紙條上,寫的卻不是什麼聯系方式,而是一行行相同的文字:
【此處待修正,巡林員請清理。】
此時公告頁下方的小紙片都是完整的,證明這條路今天還沒有被“巡視”過。
雲汐快速思索片刻,然後擡手,從公告頁上撕下了一張小紙條。
而就在同一時間,雲汐忽然感覺後脖頸一涼——有人在她背後,對着她的脖子吹了一口氣。
雲汐想都沒想,反手右手的簽字筆往身後一插!
簽字筆插了一個空。
雲汐擡頭,涼意徐來,她終于意識到,這是起風了。
周圍那些長長地苔絲,都開始随着微風擺動起來。而一個個仿佛人形的陰影,逐漸開始在樹蔭和苔藓之間,隐約浮現。
雲汐緩慢的後退,視線也再次移到公告欄右前方——之前那個人影,已經就在路邊的一顆樹後,距離公告欄不到半米的地方了!
在雲汐看過去的時候,那個東西也忽然蠕動了一下,仿佛下一秒就會走出樹蔭,朝着她沖過來。
雲汐把已經壓在喉嚨裡的尖叫強行咽下,一邊抓出路線圖抄在手裡,一邊轉身拔腿就跑!
而樹林邊的那些長苔絲下,一個個人影開始陸續出現。到最後道路兩邊的林中樹下幾乎是密密麻麻地,站滿了人。
雲汐根本沒敢再往兩邊看了,隻管埋頭對着路線圖原路折返。
很快,到了應該是梅麗醫院大門的位置,雲汐滿懷着即将脫離的期望,奮力往迷霧中一邁——!
前方驟然出現的,卻并不是那熟悉的花園小徑。而是一個圓形的、供人繞行折返的環道。
這裡就是這條小路的盡頭,前方已經沒有出去的路了。
但這甚至都不是雲汐當下面對的最大的問題!
在那環道的中間,圓形的綠化區裡,種着的是一片茂盛的蒲公英。這片蒲公英叢此時正迎風招搖着。那些大片白色絨球,正在微風中輕輕顫動。
仿佛隻要風再稍微大一點,那些蒲絨就能立即起飛四散。
——植物是不會動的。
雲汐看着身前搖曳的蒲公英叢,和身後那些在樹林中蠕動的影子,終于有些明白這條規則的意思了。
這片樹林正在“活”過來。
一切詭異的事物,正在緩慢複蘇。
而她已經被困在這些東西之間,大概率是出不去了。
“……呵。”
想明白這一點的雲汐,也隻是冷笑一聲。
當這一刻真的到來,她心中強烈浮起的既不是恐懼絕望,也不是後悔此行。
她在思緒飛快轉動着,隻是想着她應該怎麼做,才能把自己得到的線索、把自己抄下來的公告,留給蘇姐姐他們。
往後是行不通的。
樹林下的影子看起來比前方的蒲公英叢“活”過來得更快。
雲汐索性轉身不再理會身後,仔細打量前方的環形道路。
此時她陡然注意到,在茂密的蒲公英叢中,隐約還插着一塊牌子。而那塊牌子的形狀和她剛剛進入這片園區時,看到的那塊“溫馨提示”的牌子是一樣的。
雲汐心中陡然一振!
【或許還有機會。】
她神色冷凝着,先将路線圖和簽字筆都收進兜裡,然後一手提着自己的小錘子,慢慢邁入了環形花園。
花園靜悄悄,蒲公英依然隻是輕輕搖晃,并未因雲汐的到來産生什麼異變。
雲汐盡量放輕腳步,小心地繞到那塊牌子的正面。
牌子上果然寫的是一段“溫馨提示”:
【溫馨提示】
草地紅殷殷,誰的血浸浸?
腳步放輕輕……
看到這裡,雲汐心中已急轉直下。牌子上的最後一行字,被茂密的蒲公英遮擋了。
而雲汐又擡頭,看看道旁四周的樹林。
那一片片人影,仿佛都凝固地站立在樹下,正盯着她看。
雲汐知道自己并沒有退路,她唯一的指望隻在面前的這道“溫馨提示”上。
至少要将它看完。
雲汐沉住氣,慢慢擡手,用小錘子将那一片遮擋的蒲公英輕輕撥開。
最後幾個字終于露出來:
【……我已看到你。】
雲汐腦中嗡的一聲。
也就在雲汐看清這行字的一瞬,一陣寒風吹來,所有的蒲公英驟然散開!大片的絨毛開始乘風飛舞,仿佛活物一般,在環形花園上不停盤旋。
而黯淡的天光,在通過這些絨毛的過濾,再照射下來後,卻化為了各種炫麗色彩,宛如彩虹一般。
這些色彩是如此濃郁的,不停變幻着,映照在四周。
【不對!】
雲汐忽然意識到,凡是被色彩籠罩的地方,周圍那些綠植、喬木和苔藓,正在快速被染成異色。
然後那些彩色的植物開始從内而外,快速發黴、腐敗。
色彩斑斓的黴菌,在植物表面瘋狂生長,頃刻就将地表的植物盡數吞沒。
周圍的密林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被吞噬成一片斑斓的菌毯!
而菌毯下還在不停的蠕動,一個個碩大的膿包,從地面地面鼓起。“嘭嘭嘭”的聲響不斷響起,膿包還在不斷被擠爆。而大量彩色的孢子,也從膿包内噴出。
細密的孢子如同彩色的霧氣一般,在空氣中随着絢麗的光影流動,播散。
雲汐也已經被籠罩其中。各色的孢子在她的身上,頃刻間便鋪了薄薄的一層!
雲汐低頭,看到那些彩色的孢子,在接觸到她手背的瞬間,在她的皮膚濺開成了一圈圈薄薄的黴菌。
手背上傳來微癢。
——它們在向她體内生長!
理智知道已經無濟于事了,但雲汐依然本能的瘋狂拍打開這些孢子。
但仿佛是她拍打的動作觸動了什麼,前方的蒲公英叢中,驟然傳來異動。
那些光秃秃的光杆,忽然一起蠕動起來。它們瘋狂伸長着、扭曲着。頃刻間,小小的圓形花圃仿佛化為一座容納了萬千條長蛇的蛇窟。無數花杆在裡面絞纏,發出撕絞血肉一般的悶聲。
片刻後,所有花杆絞擰成了一根巨大花柱。花柱高擡到距離地面五六米高的半空,然後彎垂下來。
而在花柱頂端,赫然是一隻,由無數絨毛飛散後的空花盤聚在一起,組成的……眼睛。
它足有半米長,宛如昆蟲的複眼一般,每一個空花盤,都是一個小眼面。
而這隻眼睛上的小複眼,無序的晃動了片刻,繼而所有小眼面,一起轉向雲汐。
在被它盯上的一瞬間,雲汐腦中隻剩一個念頭:
【它看到我了。】
而頃刻之間,漫天搖曳的蒲公英絨毛,驟然向着雲汐襲來!它們沖向她的耳朵、鼻子、眼睛……
雲汐下意識地擡起右手擋住面門!但她立刻感到自己所有裸露的肌膚,都傳來了被腐蝕的劇痛。
也正是在此時,雲汐伸進兜裡的左手終于從褲兜裡,摸到了那張,被她從公告頁上撕下來的小紙片。
雲汐知道自己大概馬上就要死了,但——
【你也休想好過!】
被腐蝕的劇痛,都化為了極度的憤怒。
雲汐向前猛沖,同時擡手,右手揮出錘子,左手捏着紙片,向着那隻眼睛上死摁下去!
“啊啊啊——!”
手上傳來灼蝕的劇痛,讓雲汐的原本準備的咒罵變成了慘叫。
前方也傳來宛如怪物咆哮的嘶嚎聲!而那隻由花杆盤踞成的眼睛也驟然一散,化作無數散亂的花杆,跌落在地。
雲汐身上的劇痛驟然減輕!
她腳步踉跄的後退。
放下手,雲汐隻覺眼前的一切都很模糊。她感覺四周的樹林仿佛在蠕動,無數的黑色陰影爬過了環形小道,湧向中央那片蒲公英花圃。
雲汐腳步踉跄地一路退開,繼而按照記憶中,身後花園小徑的方向跑去。
但雲汐發現,自己隻是一頭紮入了身後無盡的迷霧中!
地面在她腳下起伏,仿佛它也是某種活物一般。
而腳下的小路,雖然看起來依然是她來時的那條林中小路。但雲汐幾乎能肯定,這條路隻是在她每次邁出一步後,才忽然的浮現。
隻要她邁步時,心中有一絲遲疑,這條路就會消失,而她也将徹底迷失在濃霧中。
但在雲汐記憶中,這條小路并不算長。雲汐不知道,一旦她抵達了記憶中這條路的盡頭,她又将面對什麼。
而也就是這一分神的功夫,雲汐感覺腳下被猛地一拉,繼而整個人重重的跌撲在地。
小錘子也在此時脫手了。
雲汐吃痛低頭,發現一株長在路中間的雜草,正纏在自己的小腿上。
它甚至還在她的腿上蠕動着,葉脈急速伸張變形,頃刻間便化為一隻幹枯的斷手,死死抓住了雲汐的小腿。
“啊啊啊——!”
雲汐極度驚恐的踢蹬着,但絞在她腿上的力量是如此強大!枯癟變形的手指勒入了她的肌肉。
雲汐頂着劇痛,奮力掙紮。此時她的手終于薅到了那把小錘子。
雲汐想也不想,抓着錘子坐起來,向着那隻瘦長變形的枯手掄砸過去——
那隻手終于被砸開,随即化作了一堆幹枯的落葉!
雲汐驚魂未定,再擡頭看向前方。
正如她記憶中的一樣,前方的道路中央還有更多雜草。此時它們都在霧氣後輕輕搖曳着。
雲汐毫不懷疑,它們會在她路過的一瞬間,化為一地生長在地上的斷肢,絞上來抓住她!
【不能在向前了。】
雲汐吃痛地爬起來。
但就在此時,什麼東西在她頭上一晃。
雲汐猛地一個低頭讓開!
頭頂傳來微痛。雲汐擡頭,赫然看到一隻枯手,正抓着她的幾縷頭發,縮回到了她上方的濃霧中。
雲汐還在驚魂未定,下一瞬,一隻枯手從道旁的霧氣中驟然伸出,抓住雲汐的腿猛的一扯。
雲汐猝不及防的被拽倒在地,一隻腳已經被拖入迷霧。
随即許多雙手從迷霧後一起伸出,向着雲汐的腿抓來。
“啊啊啊啊!!”
雲汐奮力踢蹬着,同時揮舞着小錘子,對着伸出霧氣的手一陣猛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