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進入結界前，姚金問晏安聆可否後悔？畢竟一個人進去，隻需面對自己的幻境即可，但倘若兩個人一起進，就要跟着承受另一個人幻境裡未知的危險。

晏安聆問背上的姚金，如果換做是她，會不會後悔？

姚金笑了，說不會，因為若換做是她，一定先把姚金這個拖油瓶甩了，自己一個人舒舒服服去第二關。

晏安聆笑了笑，背着姚金踏入第二關結界。

穿過結界，姚金清醒一會又昏睡過去了，晏安聆就一路背着她行走。走出樹林，走上一條大路，走着走着，身邊的景象就愈發熟悉。

她走進一個村莊，村口有一口井，井邊有一棵大樹，大樹長得枝繁葉茂，一側伸進了張嬸家的院子。

院子裡的阿黃看見晏安聆的影子，以為是哪個不認識的陌生人，一個勁兒吠個不停。

晏安聆心知，她的試煉已經開始。

再往前走，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場景映入眼簾——是晏安聆的家。門口為她留了一盞燈，娘親站在門前，滿臉慈愛地喚她回家。

說實話，從走出家門到現在，她幾乎就沒真正休息過，更沒算之前還跳了三天的舞，撐到現在，真的有些撐不動了。

想了想，她決定帶着姚金先找地方睡一覺，幻境也好，試煉也罷，一切都等她醒來再說。這樣想着，晏安聆就背着姚金進了這個像自己家的地方，全程也沒理滿目慈愛的雲娘，徑直去了東邊一個放雜物的小屋。

小屋裡有一張破床，簡單收拾了一下，晏安聆把昏睡着的姚金放到了床上，轉身準備關門，卻發現雲娘站在門外，仍是一臉慈愛地看着她。

晏安聆：“……”

若說小時候的晏安聆曾渴望過娘親的這種眼神，那的确是事實。但不知為什麼，每當她對娘親流露出期盼的目光時，娘親看她的眼神就像見了蒼蠅一樣，總會厭惡地叫她滾開。無論她如何讨好，渴望娘親能用這樣的眼神看看她，哪怕隻有一眼，等來的卻隻有無盡的冷漠和無休止的打罵。日子過得久了，慢慢的她對娘親也沒有了任何期盼，不在意了，不需要了。

如今冷不防看到這樣一張臉，完全符合記憶中自己曾期盼過娘親的樣子，晏安聆心中卻泛不起絲毫波瀾。

“哐！”她面無表情地關上門，将那張臉隔絕在門外。

原本在賣力表演慈愛的雲娘隻覺鼻尖一涼，門闆忽地出現在眼前，兩隻眼睛沒反應過來，險些成了鬥雞眼。

雲娘後退一步，用力甩了甩頭，雙眼恢複原位，笑僵的臉也放松了下來。她對着門闆若有所思，最終還是沒繼續打擾晏安聆，轉身也回屋休息了。

一直在門内監聽動靜的晏安聆這才松了一口氣，鎖好門窗之後躺在姚金旁邊，很快就睡過去了。

這一覺無人打擾，一直睡到了第二天傍晚。晏安聆抻了個懶腰，轉身去查看姚金的情況，卻發現她仍在昏睡，試着叫了幾聲，也隻是皺了皺眉沒有醒。晏安聆不會醫術，一時也想不到更好的主意，就隻能先由着姚金睡，若是明天還沒醒，那就隻能到時再想辦法了。探了探她的額頭，好在沒有發燒，替她掖了掖被子，晏安聆推開房門，準備去院子裡活動一下筋骨。

剛打開門，一桌香噴噴的飯菜就出現在眼前。院子裡擺放着一張桌子，桌子上都是一些家常菜，不夠華麗卻足夠溫馨，她甚至能分辨出哪道菜是娘親做的，哪道菜是姐姐做的。雲娘與晏安甯就坐在桌邊的凳子上，招呼着叫她快來吃飯。

晏安聆覺得很有意思，也不搭話，隻當看戲一樣看着這一切，甚至還回屋一趟，從姚金包袱裡翻出糕點，又回到門口，邊嚼着糕點邊看熱鬧。

雲娘與晏安甯溫聲細語好話說盡，不管演得多情真意切，晏安聆都跟看傻子一樣看着她們，到後來，晏安聆甚至在心裡想，若是現實中娘親和姐姐真的這樣對自己，怕不是想将她賣了吧？想到這兒，晏安聆又搖了搖頭，心道這二人就算将她賣了，都不會有這樣和諧溫馨的情景發生。

她這邊默默想着，那邊蜃妖像是讀取到了她的心思，沉默片刻，忽然改變了戰略。

“啪！”一隻碗碎地。

晏安甯站起身叉着腰道：“别給臉不要！娘親和我難得做了這麼一桌子菜，你竟還不來吃，擺什麼架子？反了你了！”

雲娘也站起來幫腔，“白眼狼！養條狗都比你孝順！還不快滾過來吃飯！”

二人你一言我一語，罵了晏安聆半晌，直罵得她們口幹舌燥，直咽口水。

還别說，這兩隻蜃妖無論神态還是語氣都模仿的與娘親和姐姐有十成十的相像，若是在現實，晏安聆真有可能被剛才那番話傷到。可這裡是幻境，她心裡一直防備着，時刻告訴自己這裡一切都是假的，從進門到現在一句話都沒和她們說過，從始至終都不曾相信，況且……

況且蜃妖拿親情考她，若她還在乎親情的羁絆，那當初她也不會踏出離家的那一步，前塵往事都在那一步之後與她而言皆化為泡影，再也傷不到她，她也再不會在乎……

兩隻蜃妖不知何時停止了謾罵，看着她，沉默了。

晏安聆剛收回思緒，就看見兩張頂着娘親和姐姐的臉二臉便秘相幽怨地看着自己，一時沒繃住，笑出了聲。

那一瞬，雲娘仿佛受到了奇恥大辱，終是沒忍住，顧不上晏安甯的阻攔，指着晏安聆不忿道：“你笑什麼！”

晏安聆也終于開口，與她們說了自進入幻境以來的第一句話。

她說：“我笑你真是善良，不管罵的多難聽，仍不忘叫我去吃飯。”

雲娘表情僵住。

接着，晏安聆又說了第二句話，“你們兩個演的這麼賣力，有工錢麼？”

晏安甯的表情也僵住。

“上回我跳了三天的舞，工錢是三顆金珠子，三顆金珠子，足夠我逍遙快活一整年了！”晏安聆反問道：“那你們呢？迷惑到人還好，倘若遇見的都是我這種心比石頭硬的，豈不是白費勁兒？所以……你們有工錢麼？”

兩隻蜃妖表情變得極其難以形容，她們對視了一眼，身體漸漸變得透明，竟就這樣原地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