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座用生命編織的絕妙陣法,或許是愛,也或許是牢籠,真不知道韋殊醒來之後發現自己被困在山中,會是何種表情……
自己這一生如走馬燈般在腦海裡閃過,年幼吃不飽飯時的哀嚎,娘親和姐姐的淩辱謾罵,還有那次獻舞時擡起頭對韋殊那驚鴻一瞥,山下小屋前的綠草、河流,藍天下門牙漏風的寶兒,還有……師父……
第一次逆着光向自己伸出手掌時那個溫暖的微笑,私自取穹黔之血時如天神般降臨在自己身旁,還有多少年來對自己的悉心教導、關懷愛護……此生隻有他一個人對自己說過這樣的話——“阿晏,以後喜怒随心的活着吧,有為師在呢!”
可他為什麼?
師父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不甘、痛苦、無解……彌留之際,一系列的思緒和情緒從她腦中一閃而過,所謂生機的那條弦馬上就要從她眼前斷裂!
而當生命真正開始流逝的時候,晏安聆才發現自己原來是這麼想活!所有的愛與恨在這一瞬都失去了意義,她無論如何都想活着!
最後一瞬,晏安聆拼命掙紮着,調動起身體殘存的一點意識,拼盡最後的力氣完成了屍解,元神艱難出竅!
然而下一瞬,她的元神就被一股巨大的吸力帶走,來到一個混沌的時空,像是在人間各處不停的遊走,又像是一動不動懸浮在半空,渾渾噩噩,虛虛實實。
在這裡她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己魂體力量正在消散,看到前方出現幾個人影,感受到其中一具□□上的生機正在逐漸減弱,來不及多想,在魂體徹底瓦解之前,晏安聆以最快速度俯沖下去,擡手結印祭出了奪舍之術……
……
月蔭城。
高高的祭台上,王後抱着剛出生不久的孩子跪着向神明祈禱,懇請上天能降下垂憐。
懷中女嬰氣息漸弱,膚色慘白如紙,不知何時,女嬰兩側的臉蛋上浮起了兩團詭異的潮紅,從她鼻中噴薄出的熱氣帶着灼人的溫度,呼吸聲越來越急促、微弱,一看就是要命不久矣!
滿臉淚痕的王後一遍一遍對着天地祈求,不管是神也好、鬼也罷,隻要現在有誰能救她的孩子,她願意為此付出任何代價!
國師楊儀在一旁皺了下眉,察覺此話不妥,但看着眼前這個傷心欲絕的母親,終究還是什麼也沒說出口。
這時,一陣陰風打着旋刮來,所過之處揚起陣陣塵埃,在場衆人見狀紛紛側頭躲避。
祭台上,一個模糊的殘影從天而降直奔女嬰而來,楊儀伸出手剛想阻止,恍惚間卻一眼掃過殘影的面龐,掐訣的手指不由一頓。
“是你?”
也就是這一頓,讓那殘影有機可乘,一溜煙鑽入女嬰的身體,刹那間,天地變色,狂風驟起,黑壓壓的烏雲自四面八方奔湧而來,密布在祭台上空。雷聲夾雜着閃電直直劈向祭台,一截石柱被生生劈碎,從中間斷成兩節,随着石柱的轟然倒塌,祭台的一側被砸出一個大坑,磚塊石礫崩散一地。
“咔嚓——”
又有一道雷劈下,這回卻是直奔那女嬰的腦門!
楊儀一揮厚重的衣擺,堪堪替女嬰擋下了這道雷,接着,又有第三道、第四道……
十道雷劫劈完,楊儀的玄色披風已然被燒去了大半,剩下的衣擺與袖口亦是殘破不堪。
濃雲散去,狂風休止,原本氣息微弱的女嬰此刻卻響起了洪亮的哭聲,抱着她的王後卻目光呆滞,口中喃喃自語道:“這不是我的孩子……這不是我的孩子……”
楊儀垂眸看着她,眼中流露出一絲憐憫,“她剛被人奪了舍。”
王後擡起頭,淚水瞬間奪眶而出,聲音顫抖着問:“……那我的孩子呢?”
楊儀靜靜看着她,沒有說話。
沉默半晌,王後突然将手中嬰兒高舉過頭頂,眼中寫滿怨恨與糾結,掙紮幾番,終是沒狠下心,又将女嬰輕輕放到地面,她歪過頭去看女嬰的臉,此刻女嬰雙頰已經褪去了潮紅,小臉蛋圓圓鼓鼓的,正吮着自己的小拳頭,朝前方露出一個無意識的微笑。
王後也跟着無意識地笑了笑。
楊儀在此時開口:“此人奪舍之後靈力耗盡,如今的心智怕是也與新生兒無益,王後若是不介意,也可以将她當成公主養着,我會為您封住她的記憶,毀掉她的根骨,讓她從今往後隻能做您的女兒、月蔭城的公主。”
王後身體震了震,向後逃了一段距離,她剛剛有了一個無比悲哀的發現,那就是她原來無法區分自己的孩子被奪舍之前與被奪舍之後的差别……
現在孩子的模樣固然也很天真可愛,可隻要她一想到自己女兒的身體裡住着的是一個不知道是男是女、不知道哪兒來的老靈魂,身體就止不住一陣惡寒……
“不……不……”王後站起身,邊後退邊連連搖頭,“這孩子我不要了!你封住她的記憶!毀掉她的根骨!然後就将她從我眼前抱走!給她口飯吃,留她一條命,但再也别讓她出現在我眼前!”最後的話她幾乎是嘶吼着喊出的,仿佛整個人正承受着徹骨之痛,說完話她扭頭便跑,再也沒勇氣去看孩子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