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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船來到月蔭附近的一座小鎮,楊稚走在街上,心裡越發不是滋味。
她覺得府裡上上下下都拿她當小孩子在哄,覺得她能做的無非就是些小打小鬧,根本沒人相信她是真的在傷心,真的不開心。
剛才在街邊她還看見兩個鬼鬼祟祟的身影在身後跟蹤自己,明明大白天兩個人卻偏偏一人穿着一身夜行衣,一會狗狗嗖嗖躲在牆角,一會憑地一陣破風聲“噌噌噌”竄上二樓,專業程度簡直令人發指!想不被她發現都難!
不過楊稚也沒吱聲,任由他們跟在身後,高高颠起手中幾枚銅錢,悠悠然帶着他們在城中兜圈子。
那兩人卻覺得楊稚這回挑的路異常難走,在巷子裡七拐八拐的,還越走越快,一刻也不停,晝夜更替日月輪轉,他們在小鎮中接連跟了楊稚兩天,兩人又困又餓。
其中一人實在撐不住,一晃腦袋竟邊跑邊睡了過去,另外那人見他這樣剛想好心提醒,哪知就在他轉個頭的功夫,竟然“哐當”一聲撞在了前方的柱子上!
睡着的那人被聲音驚醒,“嗯?到哪兒了?”
揉揉眼,一醒神的功夫,眼前景物突然變幻,二人迷茫對視一眼,再一轉頭,竟然又回到了兩天前剛來小鎮的渡口。
二人在周圍找了一圈,随即面面相觑,異口同聲道:“人呢?”
一位抽旱煙的船夫在一旁咧嘴一笑,“年輕人,你們在渡口這裡轉來轉去,已經轉了兩個時辰。一個小姑娘給了我一錠銀子讓我照顧好你們别讓你倆掉進水裡,她說你們這是鬼打牆,兩個時辰就能醒。
一開始我還不信,哪有大白天鬼打牆的?可過了兩個時辰你們真的就醒了!嘿,小姑娘真神了!”
二人焦急問道:“你可知那姑娘現在在哪?”
船夫眯着眼睛抽了口煙,緩緩吐出煙圈,擡起手不緊不慢地往前一指,“兩個時辰前,坐船去了西邊。”
一個人對另一人道:“我繼續去追,你速去望仙與丙丁彙合,告訴他們情況有變,再派出一人回府禀報國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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僅用八枚銅錢布下的陣法,就将兩名訓練有素的暗衛困在原地,難道她就是傳說中的天才?
楊稚坐着小船,兩根手指有一下沒一下敲打着船沿,悠閑地望着兩岸沿途的美景,早在趙嬷嬷斷定她會去望仙鎮時,楊稚就臨時改變了主意。
她從小生在月蔭城,長在國師府,之所以每次離家出走都會不自覺的選擇望仙,是因為,十四歲那年楊儀帶她去過一次望仙。也僅僅去過那一次。
從小國師府為她找來了最好的老師,她說學琴便學琴,她說學武便學武,什麼琴棋書畫、紡織女紅、騎馬射箭,想到什麼就學什麼,就連奇門遁甲她都有所涉獵。
可小孩子的熱情來得快去得也快,一開始因為新鮮,再難她也會咬牙堅持,可技藝的精進不是一蹴而就,想要在某方面真正有所建樹,需要的是日積月累的重複練習、不斷打磨、反複思考和體悟,時間一久、戰線拉長,這一過程就會變得相當枯燥無趣。
一開始的熱情漸漸淡去,新鮮感不再,楊稚難免會感到無聊,再加上身邊從來沒個真正上心的人,能對她嚴加督促,是以她總是學了一陣便琵琶一撂、長劍一摔,說不學便不學了,轉頭又很快對其他事物來了興趣,如此周而複始。
楊儀的态度也總是由着她,仿佛隻要她不死,怎麼鬧騰都無所謂。
随着年齡的增長,楊稚漸漸也意識到了這個問題。
小時候看趙嬷嬷偶爾打小寶的屁股,她總是躲在牆後暗自偷笑,因為趙嬷嬷就從來沒打過她。
可漸漸的,她好像慢慢明白過來趙嬷嬷嘴裡的那句“寬是害,嚴是愛”的含義,她開始渴望楊儀能關注到她,教導她。
楊儀事務繁忙,時常不在府中,她便三不五時闖出些禍來,等到楊儀回府,管家向他禀報時,楊稚便躲在門後面偷偷觀察他的表情。
可令她失望的是,每次楊儀都會揉揉眉心,淡淡說一句:“随她去吧。”
……
這次楊稚臨時改變主意要去的地方,說起來還和她之前闖的一次禍有關。
有次為了吸引楊儀的注意,她竟打算一把火燒了府裡的藏經閣。
那年的藏書閣前,她倔強地歪着頭,手裡舉着火把,剛要動手卻被身後的丫鬟攔了下來。
丫鬟扒在她耳邊小聲道:“小姐,你不知道吧?這閣裡有一幅美人圖,據說是國師最愛的畫,小姐在放火之前難道就不想進去看看麼?”
“在哪裡?”楊稚睜大眼睛,好奇地問。
丫鬟很自然從楊稚手中拿過火把,朝閣内一指道:“呶,就在那兒!”
楊稚抻着脖子往裡看,“在哪兒?”
丫鬟悄無聲息将火把遞給一旁的下人,這才暗自松了口氣,她拉起楊稚的手,笑道:“走,我帶小姐進去看。”
藏經閣二樓的牆上果然挂着一幅美人圖。
畫中美人正在翩翩起舞,卻并未完全露出正臉,畫師匠心獨運,将人物定格在一個似要轉身卻還未轉身的瞬間,僅用寥寥幾筆便勾勒出美人曼妙的背影和卓越的側顔,畫中人烏發紅唇,髻雲高簇,一身紫色輕衣如霧影般缭繞在她的周圍,縷縷金絲在她臂間随意纏繞,将一身膚色襯得瑩白如雪、光潔如月。
高舉琵琶的美人微揚着頭,紅唇奪目,眼皮半睜,頗具意韻的簡單描繪便精準抓住了美人獨特的神韻,将妖豔與聖潔這兩種截然不同的氣質完美融為一體。如此傳神,如此細緻入微,可見畫師在畫這幅畫時對畫中人有多麼欣賞。
楊稚倒吸一口氣,問道:“她是誰?”
丫鬟指了指書架上的牌子。
楊稚望過去,隻見木牌上刻着四個古舊的大字——“界門山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