沢田家光幾乎快把手中的鋼筆捏斷了。然而導緻他的情緒波動極大的罪魁禍首相當愉快地翻看着堆在桌上的卡片——某位殺手先生留在跟蹤現場的痕迹。
“放過那隻筆,家光,它可是你重要的戰友。”
“……格洛莉亞小姐,你如果隻是單純想和Reborn見面,完全用不着我們彭格列的,我相信你有更多巧妙的方法。”
……别擺弄那些跟情書一樣的東西了。我一點都不想理解為什麼暗殺者和被暗殺者會互相在對方途經的地方留下這種小玩意兒。
“這可是很有趣的比試,我們在比賽是他找到我的次數更多還是我更勝一籌。現在,還是平局。嗯,字寫得挺好看的。”
……所以這個委托的意義是什麼?好玩?
“……請你再接再厲,在你們正式見面之前赢得勝利。”
家光忍不住瞥向她把玩的卡片。
……果然和情書沒什麼區别。
“格洛莉亞小姐,現在你已經親口向Reborn承認你的身份是假的,委托也是假的。”
“我可沒那麼說,我隻是做出了我們的第一殺手先生想聽的回答而已。”
“……那你對他還真好。所以,接下來你們打算繼續遊戲,這事就不了了之?啊,如果是這樣希望你能早點說,我可以安排你們通過其他方式了解彼此。”而不是擔心我的兩位老友把對方往死裡弄。
“你說什麼呢,我可從沒撤回過委托,他也沒有理由必須放棄這份委托。”
“……哈?”
這個架你們倆非打不可?老天,為什麼你們不能正視自己的實力和特性,誰都可以随随便便為了好玩打起來,但你們倆絕對不行。……她持續發瘋的時間怎麼這麼長,Reborn幹嘛配合?
“别擔心,我們商量好了,一切都會有一個完美的結局。”
……是是是,我們門外顧問部門已經做好把你們雙雙擡出決鬥舞台的準備了。
這都叫什麼事?
……
紅色是一種常見且普通的顔色。
像是紅色的花,紅色的窗簾,紅色的血。
甚至是家庭主婦菜籃裡的紅色辣椒和番茄,任何一個平平無奇毫不出名的畫家手裡的調色盤的一部分。
有時你會覺得它美麗非凡,比如紅的玫瑰,透亮的紅寶石,一條紅色的高級定制禮裙,或是一支口紅。是的,特殊的物件的确會讓顔色發揮出意想不到的作用。
這是你僅有的對于紅色的認識了。
并且,幾乎大多數人也堅信大緻也就這樣。
直到你真真切切地看見了一位……女性,是的,一位有着所謂的紅色眼睛,有着映照紅色的如同月光或是夜中白霧的顔色的長發,穿着一條所謂的紅色露背長裙,望向巴勒莫天空裡的紅色月亮。
顔色從來都是難以下定義的。你隻會說“它就是像**的顔色,是的,就像那樣”。
你不曾想一個人就是一種定義。
“尊敬的小姐,請恕我冒昧——您實在太惹人注意了,我看到您的那一刻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仿佛是親眼看見瑪蓮娜重生于西西裡的土地。”
格洛莉亞投向他一個堪稱虛幻的目光。家光和第九代目總是說她的目光裡空無一物,因為她總是盯着什麼也沒有的遠方。
她想到自己那出生于貴族家庭的母親交給她的禮儀,諸如如何面對一位發出邀約的異性。
“我的心髒已經被其他人預定了,先生,”她開始假笑,很遺憾一般人無法看出這一點,“我并沒有将它暫時寄存在其他地方的想法。”
男人掃興地離開,同時自我安慰。她對于夜晚而言太濃烈了,以至于反倒格格不入,就像巴勒莫的月亮。
——我駕馭不了。
格洛莉亞繼續和紅色的月亮對視。倒也不是她真的故作清冷,或是惺惺作态,她本就是不喜歡一切宴會的人——即便她知道這會是一個與殺手交鋒的好地方。
人們帶着看不見的假面,而那假面最終也嵌在了她自己的臉上。他們高談闊論且自以為是,實在隻是嘩衆取寵的蠢貨。所以他們吵鬧。也有不願合群,不願卷入其中的男男女女,可惜他們的身心都被瓷磚地闆和華麗的吊燈緊緊束縛。
一如既往讓人惡心。
……太慢了吧,第一殺手先生。
格洛莉亞回頭了。
黑色的潮水。
她的大腦不假思索地跳出了一個形容。
不然該如何形容?
緩慢卻不可阻擋地蔓延湧動,淹沒了觥籌交錯,吞噬了浮華光影,所有的一切在沉郁黑濤裡溶解。連她也不可避免地感受到潮水上泛,從腳尖一直蓋過頭頂。
這是她第一次很清楚地正面與殺手相迎。
對方什麼也沒做,但卻又奇迹般不管不顧地把黑潮深處的一切,好比寂靜,好比寒涼,好比隔絕,好比漆黑,全部投向四周。
格洛莉亞在這片扼殺生命的潮水裡舒适地伸展。
翻湧潮水的深淵停在她的眼前。
“晚上好,親愛的小玫瑰。”殺手脫帽緻禮,牽起她的右手親吻指尖。
越是美麗而驚豔的,應當帶着巨大的危險感,那足以刺穿皮肉和骨頭的鋒利應當與美感一同襲向周圍的人。這樣才能永恒地保留那份無論倫比的動人。
他将眼前的人說成玫瑰,他靠近的那一刻的确感受到對方一如瘋狂生長的花蔓,是個徹徹底底的入侵者。若是白天到還好,偏偏這是夜晚,多麼适合她生長的環境啊。
“我以為像你這樣的人不會用這樣普通的說法呢,殺手先生。”
“為什麼是你像玫瑰呢,格洛莉亞,先入為主的想法可不好。”
“一如既往能說會道啊,我真擔心自己今天會栽在你的話語裡。”
“彼此彼此——跳支舞嗎?”
“當然,我本來就在等你。”
舒緩的華爾茲一向是慣用的開局。
“果然,真正雇我的幕後人士是你啊。”
“沒錯,是不是有點冒犯第一殺手?那還真是抱歉。”格洛莉亞的一隻手被束縛在Reborn的手掌裡,另一隻手搭在他的肩上,無視掉從對方身上散發出帶着無限警告和危險意味,騰出點悠哉的心情打理着西裝上細微到幾乎不可見的褶皺。
她難得舞步被持續不斷地打斷,随着殺手的腳步身體一直後移,不出任何意外地撞上了有着鏡面裝飾的柱子,身後的裝飾品在撞擊中破碎。
“場地還是太小了點。”仿佛無事發生的Reborn握住她的後頸把人摁在懷裡,甚至騰出手替她拍掉粘在後背上的鏡面碎渣,并細心地拔掉了紮進皮膚裡的很少一部分,同時順手抽掉了藏在腰間緞花裡的特制小刀扔進一旁的花盆。
“确實如此。”在内心翻了個白眼的格洛莉亞趁着殺手整理的功夫,雙手伸進西裝外套裡順着他的後背上滑,很快地處理掉了綁在束縛帶上的小東西。
“别擔心,之後我會注意的。”始作俑者強硬地扣住女性纖細脆弱的手腕,拽着打理裙邊的格洛莉亞回到舞池的中央。
宴會總是慣常用華爾茲開場。
格洛莉亞的裙子轉出好看的弧度,而那翻飛的美态随着Reborn将人拉回懷中戛然而止。
“我沒有看見我的花,殺手先生。”
“嗯,什麼花?”Reborn很有閑情逸緻地陪她開玩笑。
“就是你打算擺在我屍體上的紅色玫瑰,你沒帶來。”格洛莉亞自然而然說出了這樣極具危險性的台詞。
“讓我想想——是這樣,我不小心忘記了,抱歉。”殺手帶着笑意的氣音很低,幾乎與宴會上的大提琴在同一頻度上共鳴。
“那可真令人傷心。”
“我真的很抱歉,這是我的錯。”他的手掌用了些力覆在格洛莉亞的後腦勺,一邊貼在她耳邊說話,一邊利落地抽掉對方混在後背點綴飾品裡的軍刺,随手扔進一盆開得正好的郁金香裡。
“好吧,沒關系,因為我總是會原諒你的。”格洛莉亞順勢靠在殺手肩上,雙手環住對方的腰,幾乎沒有一點動靜地拿走了西裝内襯裡的短刀,飛擲到遠處的花園裡。
舞蹈動作一變,殺手帶着她轉了一圈又反手扣回,空出的右手虛滑過她的臉,順着肩膀而下,抓住她的手一起抽出對方大腿側的小型手槍。格洛莉亞輕笑了兩聲,高跟鞋鞋跟暧昧地撩起西裝褲,一腳蹬掉了綁在腳踝處的軍刺,順腳踢進雕像底座的縫隙。
“我突然想起,說好的特别卡片留言呢?”
“好先生,我寫給你的已經不少了。”
“那不一樣,親愛的。”
“得寸進尺看來也是你的一大能力——拿你沒辦法,”彭格列的惡靈這會兒突然變得好脾氣,摘下别在胸口的玫瑰的一片花瓣印上唇印,塞進Reborn的外套口袋,“到最後吃虧的隻有我啊。”
“給我一個補救的機會,小玫瑰,你的屍體會躺在鋪滿玫瑰的房間——所以,在實現這個之前,我們得完成一件重要的事。”他的目光落到無人的花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