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群蠢貨,惹上艾芙裡特家族的人都沒有好下場——不愧是格洛莉亞姐姐,一出馬那個老家夥就什麼也做不了。”青年人高昂着頭在爐火邊向他顯而易見受了不輕的傷的堂姐舉起裝了波旁威士忌的透亮酒杯。
“是啊,一場爆炸和槍林彈雨過後交易在另一種意義上完成,我們是赢家。”格洛莉亞不動聲色調整呼吸,努力讓自己不去感受腰側,肩膀和手掌上的傷口。
她看着弟弟艾裡一口氣喝完半杯酒,立即對蘇菲打了個手勢,剛剛還在嘚瑟的小少爺被人痛擊胃部,狼狽地跪倒在地吐出酒水并且艱難咳嗽。
一塊擦地的毛巾砸在他發青的臉上。
“給我擦幹淨——你自己還有地闆。”
艾裡強忍惡心跪在地上緩慢僵硬地做着他以為這輩子都不用幹的事:“格洛莉亞姐姐……”
“我當時正在談判的路上,小鬼,我們和老薩裡斯原本是親近的,或許你還記得我們小時候和他的兒子約翰以兄妹,兄弟相稱。”格洛莉亞是暴怒之下也不會高聲說話的人,她此刻甚至比平時的聲音更加低啞一些。
“……但是後來變了,不是嗎?”
“但雙方仍在盡力維持,即便有矛盾——正因此,這場交易,談判能夠進行當然極為不易,雖然還有些問題沒解決。然而,在我出發的途中,你,我親愛的弟弟,”格洛莉亞用沒受傷的手擡起手杖,重重壓住他的肩膀,迫使艾裡不得不彎腰低頭直至額頭磕在地闆上,“因為一個情人,而且是你四個情人中的一個,和約翰争執不下,将他打了個半死昏迷不醒。”
“那是他的錯!明明就是他——”
手杖收力地打向他的臉,青年人立刻噤聲。
“那也用不着下那種死手。老家夥比我先知道這個消息,他疑心和野心一向不少,所以那場談判變成了一個陷阱。我技高一籌所以赢了,但是我們失去了不少同伴,夥伴,還有本該得到的财物,軍備——因為你,因為你這個廢物。”
“……對不起。”
“靠過來。”
“……”
他跪在地上向前移動,衣領被格洛莉亞揪住上提:“我的好弟弟,沒有下一次,如果有——看見地上的玻璃碎片了嗎?我會讓你一塊一塊吞下去。你聽懂了嗎?”
“……是,首領。”
“很好,現在滾吧,我暫時不想看見你。”
轟走連滾帶爬的小鬼,首領小姐長出一口氣在椅子上身體下滑,蘇菲給她一個沒眼看的表情。
“有沒有什麼能彌補這次損失的計劃?”
“首領,你的傷還要一段時間恢複。”
“最多一周。”
“……我們發現了兩個家族的秘密基地。”
“很好,幹得不錯。”
“以及,艾蓮娜小姐聽說你受了傷匆匆忙忙就趕來了——戴蒙先生也在。”
格洛莉亞臉上的笑容逐漸消失:“誰把他放進來的?”
“今早阿諾德先生來看你,但卻給了你新文件你都沒有生氣,而戴蒙先生看上去隻是來探望你的。”蘇菲把泡好的三人份紅茶已經擺放在了桌上。
“少來,他明明是來嘲諷我的,那個腦子有病的爛人。把他趕出去,我不要看見他。”
“不管是客人還是朋友的角度,我都不建議你那麼做。”幼稚,明明都是當首領的人了。
“……你的腦子也出問題了?誰和那種人是朋友,我的老天啊。”
那你們每次互相憎惡不願同對方講話卻矛盾地滔滔不絕,真奇怪。
“戴蒙先生本來不在巴勒莫,他是從别的地方趕來的。”
“畢竟是艾蓮娜的請求,他不可能不答應——也就這一點我能稍微順眼看他。”
“人來了,首領。”
并不出人意料,雖說有艾蓮娜在場二人不好發揮平日裡的言語較量,但是他們那奇怪的語調語氣顯然是在以新的方式企圖給對方找不快。
艾蓮娜無聲歎氣。這麼多年她已經不得不放棄改變他們的相處方式。
“蘇菲小姐,明明他們倆都是不難相處的人,怎麼會這樣呢……”
蘇菲抽了抽嘴角。
……你認真的?戴蒙先生就不提了,我們家首領那樣的性格除了您和把她當小孩看待的彭格列一世,沒人能忍吧。
不可能還有人了。
不可能。
……
艾芙裡特家族幾乎不向外人開放的單獨私人小庭院内,格洛莉亞坐在鋪好精緻絲絨的藤椅上小憩。帶傷連續外出弄了大動靜果然有些勉強,她本就沒好的傷口開裂疼得快死但堅決不攝取任何止疼類藥物,顯然純粹的休養也有時間供她享受,唯一能做的也隻能像這樣讓蘇菲和羅莎替她接待幾位來訪者,換取曬曬冬陽同時淺淺午睡的時間。
一抹黑色有些過于張狂地略過淡藍色的池水,常綠深沉的枝葉,抹殺金色的太陽,與那冬日冷風毫無區别最終吹向正在打盹的格洛莉亞。他不急着開口說話,隻是平靜甚至于從外人的眼光來看過于冷淡地看着格洛莉亞還沒睜開的眼睛。
“……親愛的,我親愛的……親愛的好先生啊,”格洛莉亞的聲音裡顯出并不容易展現的疲憊,“或許你願意告訴我,我們現在是在什麼地方呢?”
“顯而易見,老牌強勢的黑手黨家族艾芙裡特的莊園内部。”
“多麼狂妄,自負,不顧一切啊,第一殺手先生,你就這樣潛入,不知道是為了炫耀能力還是來打我這個艾芙裡特首領的臉告訴我防禦守衛多麼糟糕。”
“好小姐,小玫瑰,我們有一陣子沒見面,我還期望你能稍微别那麼……伶牙俐齒。”Reborn在她面前蹲下握住她是剛剛新換上紗布的手腕,面部不可思議柔和那麼一點。
格洛莉亞唇角上揚弧度,她睜開眼偏過頭看他:“我一向如此,不待見可以不見,Reborn。以及,你的确不該來,不管你有多麼自信。這不是個好地方。”
“我以為桌上剛泡好的咖啡是給我的?你不喝的,格洛莉亞。還有那些莫名其妙向其他地方移動的家族成員。”
Reborn沒有繼續說下去,倒也沒有必要直接說出“你明明也樂意見我”這樣的話。格洛莉亞忍不住瞪了他一眼,示意他自己找把椅子坐下。
“看來不管我們多久沒有見面,你胡來的本事都隻增不減——我隻是稍微看了看,就知道你的左肩有二次撕裂,腕骨二次骨折,還有估計你腰側的傷恐怕發炎感染了。”殺手并不想一見面總是糾着她的傷不放,可惜格洛莉亞的認知裡沒有愛惜自我的觀點,哪怕原本是小傷也能在她手上日益加重,如此重複發生。
“是個好醫生,我已經在考慮要不要把我的私人醫生換掉。”格洛莉亞輕輕反握住他的手腕。格洛莉亞的臉總是淩厲過頭,而傷病帶來的慘白臉色和些許憔悴,和被她的修養強行抑制的暴躁隻會把鋒利無限放大,哪怕她并不憤怒或是不快,這整臉此刻隻有刺穿皮肉骨頭的攻擊性,毫無虛弱可言——雖然這就與她那為了Reborn而軟化的語氣語調絲毫不搭。
“你不會想讓我頂替的,格洛莉亞,因為我會把你關在房間裡不讓你離開莊園,24小時親自看護。”殺手起身去撩開她的劉海,一下子就看見遮掩之下的傷口。對于他自顧自的上手行為,格洛莉亞隻是一挑眉并很快默許。
“羅馬假日過得很糟糕麼,親愛的?你已經數落我很久了,明明先前還怪我對你用詞不善?”格洛莉亞端着熱可可,為其中過量的糖分感到心滿意足。
報紙上不可能會刊登Reborn的名字,更不可能提及第一殺手這種稱呼,這讓殺手一直頗為好奇格洛莉亞到底是怎麼憑借幾句報道推測出是他的手筆,并由此知道了他的大概位置。這位小姐給予他的回答是心有靈犀。
“有驚無險,報酬豐富,不錯的委托。”
“那還真是令人羨慕。”
“你也喜歡到處亂跑,格洛莉亞,但至少希望你能在身體狀況允許的情況下。”
格洛莉亞從身側拿出西洋棋棋盤和撲克牌,在蘇菲和羅莎來找她之前和Reborn度過一段短暫的休閑娛樂時光。
“聖誕節快到了,格洛莉亞,至少在那之前安分一點,别在那個時候依然一身傷。”
“至少我們兩個人不會同時帶傷——很少會那樣,那就足夠了。聖誕節啊……”
“怎麼,想要聖誕禮物?也不是不行,那你要什麼呢,小玫瑰?”
“什麼都行?”
“能力範圍之内都行。”
“那……如果我要‘你’?”格洛莉亞臉不紅心不跳地吐出完全意想之外的台詞。
“那麼作為交換禮物,我就隻能同樣要‘你’才劃算了,格洛莉亞。”殺手語氣淡淡地接下。
兩人面無表情地和對方互盯好一會兒,随後都笑了笑。不入流的小玩笑,但有什麼關系呢?
2.
格洛莉亞頂着沒什麼波動的臉聽蘇菲重複那個好消息。茶話會上的家族首領們或虛假或内心地對她道賀,她高興得不得了,仿佛心髒變成一朵輕飄飄的雲,而它順着甜風上浮。
但她習慣了扮演一個沒有情緒起伏的人,所以一點也不能表現出來,簡直有種因為無法一吐為快的窒息感。彭格列的人……好吧,就算她在一世等人面前發瘋發狂大概也隻會獲得一杯甜飲,一份點心和無可奈何的打趣,友人們對她的包容度向來很高。格洛莉亞常常既困惑又無奈地覺查出Giotto等人好像從右開始就把她當年紀尚小的小輩……或者偶爾甚至故作深沉的小孩兒看待。
但他們終究和自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即便她感激于這份友情,也不會太過放出自我。
所以,格洛莉亞的腦子裡跳出了另一個名字。
這很奇妙,她同這人本該是死敵,他們也曾毫不留情地為對方送上無限接近于死亡的見面禮。一道劍傷,和一道槍傷,而後那些傷口就像是異化的橋梁向着各自伸展最終聯通。那個雪夜他們是否想過會發展至此?這說不清,但結果的确不壞。
“艾芙裡特小姐,一位先生送你的紅茶。”
格洛莉亞接過瓷杯,從杯底摸出一張粘上的卡片。
——我回來了。
格洛莉亞沒在大廳看見他的一點影子。她預感人一定在外面。
——她猜的沒錯,剛剛回到西西裡的殺手正在草坡下面等待。
他看到了格洛莉亞從上方冒出的頭和模模糊糊的身形。
“我想在問候之前我應該說一聲恭喜,小玫瑰。”
“三個月,Reborn,”格洛莉亞對着他喊到,“我受了傷所以耽擱不少,本以為無法挽回,但是我還是赢了。那群該死的老家夥鬥不過我!哈,新的買賣和路子,以及他們被迫閉上的嘴,這已經算是不錯的聖誕節禮物!”
“你一向如此聰慧機敏,小玫瑰,當然能做到——看來隻是說一句恭喜是不夠的。”
殺手向後退開兩步,對她做了個伸手的姿勢。
格洛莉亞愣了愣。
但是對方似乎是認真的。
……或許她也應該試試。
格洛莉亞捂住帽子,提起白色裙子的裙擺,小跑着朝Reborn而去。草坡在日光下變得如同塗上蜂蜜糖漿軟化的蘋果綠水果糖,酸甜和活力從草葉上不遺餘力地迸發。她像一個被日光燒盡外殼,剔透且有糖霜味的月亮滑下那片綠色,光影的蝶在腳步和飄搖的發絲間穿梭。後來光聚的太攏,Reborn看不清她的身影和模樣,那些美麗的發亮白色就是任性的花瓣,一股腦投下,塞滿他的懷抱,在接觸中重新變回那個格洛莉亞。
格洛莉亞心情很好,她的眼睛比平時還要亮堂晶瑩,殺手想到了熟透後水洗過的草莓,足夠鮮活明麗。雖然如果把這樣的形容告訴格洛莉亞,她肯定會生氣。
嗯,好輕。這位女首領殺伐果斷,令人聞風喪膽,但人們往往忽視了她的纖細輕盈。
殺手覺得自己現在心情愉悅。可能是因為格洛莉亞的氣息有部分鑽進了他的身體。
“感覺如何?”
“……很奇妙。即便是我小時候有記憶起也沒有這種待遇。”我的父母可完全不會對我進行托抱這種行為。
“或許我接住你的時候應該像那些電影裡的主角們那樣抱住你轉個圈?”殺手把她輕輕放下,替人打理裙子的褶皺。
“我又不是懷春少女,哪需要那種東西。”
“誰知道,或許你可以試試看自己會不會喜歡。”
“不要,好幼稚。”
你剛剛從上面跑到我懷裡的行為就不幼稚麼?
“好吧,随你。以及,我很高興看到你康複,格洛莉亞,你精神了許多。看到你無精打采我很不高興,小玫瑰。”
“嗯……好想有個人說過希望我聖誕節之前好起來,那大概是個什麼神奇咒語,”在蘇菲氣瘋之前格洛莉亞轉身離開,她回頭對Reborn笑了笑,“顯而易見它生效了。”
3.
聖誕節前格洛莉亞還是沒能獲得喘息和放松的機會。先是支持自己的長輩去世,格洛莉亞難得傷感地看向其餘與自己在統一戰線上的叔叔阿姨們,預感到他們在不久後也會一一離去,最終隻剩下她自己孤軍奮戰。或許每個冬天她都要面臨失去。
很早之前格洛莉亞已經對自己的結局做出預判,肯定不好,甚至等不了太久,如今來看時間或許是在加快。無所謂,她站到這個位子上的時候已經接受一切并自願承擔一切,隻要在那之前羅莎有個好歸處,而如果那時她身邊還有與她一起的同伴能夠卸任安全離開,就足夠了。
而随着掌管要緊事務的叔叔安東尼奧的去世,格洛莉亞處理各種事宜忙得不可開交,恨不能把一分鐘拆分成120秒使用。
情緒和壓力的堆積,完全不夠的修養時間和反複受傷愈,加上過度的工作量讓她生了病,但她并沒有立刻開始調整。
“小希爾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