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我不太擅長運動,體育課的時候……”
“——你在體育課上摔的是左小腿。我讨厭撒謊的小孩,尤其是這種無聊謊言,阿綱。”格洛莉亞語氣不善地打斷了沢田綱吉進一步的發揮。
“……格洛莉亞小姐,你怎麼又來看我上課?”好奇怪,我受傷是經常的事件,明明一次也沒有讓媽媽發現過。格洛莉亞小姐真可怕……就像Reborn那家夥一樣。
“或許你應該記得我是你的考驗官,小朋友,”格洛莉亞如同玩弄魔術戲法,手上多了一包冰袋,“我一直都在,和你的老師一起。所以,我知道是高年級的學長推攘了你。”
……為什麼格洛莉亞小姐也要執着地學Reborn啊!我在課堂上的樣子好丢臉……真不明白,明明他們是缺乏耐心的類型,為什麼總有這種閑心每天堅持來學校監視我?
“……哦。”沢田綱吉按住自己手臂上的冰袋,涼絲絲的觸感很舒服。他很吃驚地看着格洛莉亞蹲下來去檢查他左小腿的淤青,耳根子很不争氣地發燙,不可思議的情感淺淺地晃蕩了兩下。
“怎麼樣,很不理解吧,我和Reborn清清楚楚地看見你被人欺負,就像之前在橋上那樣,但我們什麼都沒做。”格洛莉亞的餘光瞟到在不遠處偷笑的沢田綱吉的同班同學,輕浮的口哨聲令人作嘔。她随手撿起路邊的石子,在人的視線死角輕輕一彈,那顆毫不起眼的小東西接連打中他們的門牙,捂着嘴嗷嗷亂叫的少年們狼狽地向着校醫務室逃跑。
“……那種事,也很正常吧,我也已經習慣了。”
格洛莉亞起身,一把揪住小孩的後衣領,提溜着人離開。
受不了。簡直讓人生氣,心情糟透了。在沢田家每待一天,她的煩心程度就要爬升一段。
手機上剛剛收到沢田家光發來的報告,這讓她更加不爽。
她來到沢田綱吉家快兩周了。那個白癡門外顧問到現在也沒來詢問過自家小孩的訓練情況,至于幸福等待着愛人歸家的沢田奈奈……她開心就好。
格洛莉亞不是個溫柔的人,實際上溫柔和她毫無關系。她不擅長安慰人更不可能會哄小孩,就算她知道沢田綱吉的生活平淡且充滿灰色。
奇怪的家庭。
不,我好像沒資格這麼說。如果向小朋友講講我的父母,或許他會覺得生活無比美好。
格洛莉亞頗為自嘲地在内心感慨。
……
“家光可能死了,”格洛莉亞面無表情地說着‘惡毒’的話,“我到現在也沒收到任何他過問阿綱小朋友的消息或是電話。”
“我們的老友相當果斷地選擇成為一名優秀的黑手黨——而不是父親。”殺手把報紙翻了個面,平淡地作出總結。
“阿綱昨天又受傷了——奈奈依舊沒有發現。真是令人羨慕的心态和性格。”
格洛莉亞看不太出情緒的眼睛裡此刻短暫地望向過去。
少女趴在精緻華貴的地毯上,她腦袋上的血迹暈開成美麗的紅花。有着“父親”這一稱呼的男人用手杖摁住她的頭。她的餘光移向門口。
優雅的婦人抓着門框戰戰兢兢,在少女的目光投來之時,婦人退後了。
“畢竟是能接受家光穿着工裝服匆匆來參加婚禮的存在。”Reborn用盛着冰塊的杯子貼向格洛莉亞的臉側,回憶時間立刻消減了。
“奈奈相當充滿少女情懷地告訴我家光那小子上一次離開家的理由是去追尋星星。”真是一對生活愉快輕松的夫婦——看來隻有小綱吉完全不在一個快樂世界裡。
嗯?
格洛莉亞和Reborn同時看向門口。
——小孩回家了。
少年迎着兩人的目光在桌前坐下,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爸爸他原來沒有死也沒有失蹤嗎?”
殺手和惡靈為這個反應驚訝了。
家光他會固定地寄信和明信片,節日也會打電話的。什麼情況?
“……因為,我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見到過他,沒有電話,更沒有信件和明信片,媽媽也什麼都不提。”沢田綱吉抿抿唇,他雙手握成拳狀搭在膝蓋上,他大概是想盡力平靜地講述自己的父親,但顯而易見失敗的徹底。
格洛莉亞敲擊着手機外殼,在思索是否要詢問小孩,他要不要給許久沒有謀面的父親打電話。她和Reborn互相交換眼神,一同否定了這個想法。既然輕易就能聯系上,然而小孩卻沒能收到任何訊息和聯系……這樣的複雜心情恐怕不該現在戳破。
“你沒和奈奈講過這些事。”
“……嗯。”沢田綱吉露出相當錯愕的表情。這很奇怪,同父母傾訴煩惱與不安是正常且自然發生的事。然而小孩的表現卻告訴兩個大人,他沒有過這類想法。他習慣默默消化和承受——雖然他明知自己做不到。
格洛莉亞頭痛起來。到底是什麼樣的小孩啊……
“偶爾我也像個好老師一樣說些電影裡的台詞吧,”殺手合上報紙,顯然學生的狀況超出了他的估計——他的一号學生迪諾曾經也是廢柴,但卻沒有這樣的問題,“人的性格是由自己掌控的,本該如此,無論好壞那都是應得的結局。阿綱,沉浸在他人給予的定義裡是件可怕且愚蠢的事。除非你已經打算丢棄自己的人生,由它自生自滅。”
“我的父親,以及母親,他們希望且妄圖逼迫我成為他們二人各自喜歡的類型,”格洛莉亞平靜地叙述,“很遺憾,他們誰都沒有成功。阿綱,你不完全屬于你自己,但同時,你也不完全屬于别人,不管是奈奈,還是家光。”
沢田綱吉總是很容易在兩個大人面前失語。
他膽子小,連吉娃娃都怕。
從小沒有任何擅長的技能。
同齡人都會騎自行車的時候,他還需要助輪。
所有人都叫他“廢柴阿綱”。他有時認為媽媽那份包容恐怕來源于默認這個“事實”。
Reborn和格洛莉亞都是自己行業,甚至所有人裡的佼佼者,優秀的足夠讓人高不可攀。他們總是驕傲又自以為是的。但是,惡劣的大人們好像真的打算好好教育他,他們在往死水裡投石子,在往枯萎的草葉裡澆水。
這明明是劃不來的事。
沢田綱吉很迷茫。他矛盾極了,一邊試探着想去依賴,一邊又覺得難以靠近。
或許,他的生活就該維持原狀。
黑手黨,家庭教師,繼承——什麼啊。
……
長跑的參與者人數不夠,沢田綱吉在沒有被有一點點過問的情況下成為了參與者。他似乎也從來都沒有拒絕的權利。随便吧。
小孩在起跑點蹲下認真地系鞋帶,雖然這時他會想着自己的行為是無用功,反正他都是最後一名,說不定中途還會摔跤。他的同學們在為其他人加油,這令人毫不意外,但他希望至少他們不要嘲諷自己。
隻有沢田綱吉知道自己每次都很努力地跑向終點了。
他很賣力地邁開步子。
很艱難地呼吸,很糾結地去堅持。
——不出他所料,他在中途摔倒了。
狼狽的小孩忍痛咬咬牙,盯着噓聲想要重新站起。他有在想過放棄的,反正不管怎麼樣都會被嘲笑。
當小孩産生了有一個微妙的想法。
他擡頭去搜尋兩個人的人影。他們足夠出衆,是文學作品中那類丢進茫茫人群一眼會認出的人,所以并不難找。
……沒有。
他們不在。
不在。
小孩覺得自己莫名其妙的委屈。他們沒有錯,這件事本不在義務範圍内。他太矯情了。
沢田綱吉吸吸鼻子。
“看起來已經完全不能取勝了——不過,如果把前面的領跑者們全部狙擊,你就會是第一名了。”
很冷淡低沉的聲音。沒有溫暖和柔和可言。
沢田綱吉先是發愣,随後對着突然出現的殺手大叫:“什麼啊,不要說那種危險的事!為什麼我非得為了這種事殺掉自己的同學啊!”
“那麼,你就隻能獲得最後一名了。還是說,現在就放棄?”殺手做出了拉開保險栓的動作。小孩明顯一抖。
“我的學生絕不可以放棄,所以,拼死去做吧,阿綱。”
“噫!”
小孩慌亂地跑起來。他并沒有意識到他的家庭教師沒有開槍打出死氣彈。
他迎着許多驚訝的目光幾近透支地跑着。
終點看起來越來越模糊。
不行,我真的盡力了。
快死了。
沢田綱吉意識到他的右腳快要踩中終點線的時候向前栽倒了。
他的臉快要和地面親密接觸的時候,黑曜石手杖橫在眼前成為了格擋和緩沖。他被很輕地放到地上。
“最後一名就算了,我希望你至少摔得好看一點,小朋友。”蹲在終點旁顯而易見是為了接住沢田綱吉做準備的格洛莉亞歎了口氣,随後一把抓起想要癱倒在地的小孩,手法随意粗糙地給他擦臉。小孩累得要死,站在大人面前仰起頭,對方冷漠地舉着礦泉水瓶給他灌水,差點讓他死于嗆水。
緩過神的沢田綱吉心情奇妙地接過了安慰性質的優勝獎。
他看着自己的家庭教師和考驗官,捏緊獎狀,無數次欲言又止。
“我讨厭那種不幹脆的樣子,小朋友。”
“希望你意識到人具有說話權利這樣的常識,蠢綱。”
沢田綱吉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
他做了個深呼吸。
“那,那個,”他遞出自己的獎狀,“我拿到了……雖然隻是這種不起眼的獎項。”
沒有回應。
小孩又開始後悔了。
嗯?笑聲?
他很驚訝,想确認的時候卻沒有一點痕迹了。
“把‘雖然’去掉,小家夥。”他的考驗官小姐不輕不重地擡手敲了他的後腦勺。
“‘不起眼’也去掉吧。你得學習如何說話了,阿綱。”家庭教師先生警告性地叩擊手槍的槍托。
沢田綱吉的心裡湧出某種巨量的情感。
它的餘波溫柔而輕盈。
(雖然感覺沒啥必要,但說一下格洛莉亞的淨身高差不多是175,她的氣場不隻是來源于氣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