委托人是個精神擻攫的小老太太,盡管身材矮小,但形體依舊很好,筆直筆直的,看上去很像年輕時當過兵的女人。
安維塔:“你就是拜爾麥的女兒嗎?”
女人微笑着點頭,盡管着裝飒爽,但她本人卻慈祥溫和:“我叫阿法芙·路茲娜,你可以叫我阿法芙女士,放心,現在我在遺忘地裡的參數修改過了,我的外貌雖然是我現實中的樣子,但我的身體狀态和年輕人無異,我不會拖累你。”
安維塔靜靜地看着她。
“你是怎麼進來的?現實生活中的人,肯定需要一點手段才能來到遺忘地的吧?”
阿法芙:“是,是一個神秘人讓我的生命維持系統連接上了魯斯坦的内部網絡,把我送到了這裡。現實中的我極度衰弱,行将枯木,我要死了,所以我無論如何,都想親自見一面我的母親,她替我擋了罪。”
安維塔:“所以是你對哈爾帕許願帶走父親?”
“我并沒有想殺死他,我隻是希望他不要再打我的母親。但那時的哈爾帕樂園已經進化得近乎妖邪,很多很多人,都因為一些人憎恨的許願而死去。異質流的爆發是一回事,沒有人引爆,它就會隐秘地藏在那偷偷害人,引爆了它隻是另外一種形态。紊亂流隻是粗略地複刻了異質流的爆發形态。現實生活中的‘紊亂流’往往更加複雜。”
安維塔都愣住了,這段話把她過往的認知沖刷了個幹幹淨淨。
“也就是說,哈爾帕其實才是真正的紊亂流,是火藥桶,而拜爾麥是那個火星,是引爆點?”
“是的。可以這麼說,那時我們在遊樂園内,母親突然問我,問我想不想死。”
安維塔:“她不會要帶你自殺吧?”
“也許有那麼一刻她是這麼想的——父親死亡後,我們家反而陷入了貧窮,叔伯們欺淩我們孤兒寡母,那一天……”阿法芙猶豫了一下,道:“她帶着我和我弟弟,還有叔叔伯伯一家人一起去遊樂園。我不知道為什麼她拿出僅存的積蓄請一大家子人去遊樂園,而她心事重重,并不是那麼開心。後來我猜想,可能她是絕望了,要帶着大家一起去死,但為什麼後來她卻把我和我弟弟推了出去呢?”
兩個人在灰寂的遊樂園中慢慢走着,走到安維塔之前路過的冰淇淋車,又是重複的對話。
【媽媽,為什麼我不能有冰淇淋,而弟弟有?】
【閉嘴!】
阿法芙道:“小時候,我母親總是更偏心弟弟,對父親逆來順受,我恨她,我和她吵架時,總是吼她,說她現在這個樣子是她自作自受。”
兩人又路過了杜樂茲鬼屋,裡面傳出清晰響亮的毆打聲,女人竭斯底裡的尖叫和孩子哀傷的哭叫。
“她每次都這樣,每次都不反抗,我說,你離開他吧,于是她問我,說那我們應該怎麼生活?”
“其實你母親年輕時反抗過。”安維塔道:“她幼年時離家出走,但因為未成年無法養活自己隻好回家,青春期時她和别人私奔,被抓回來後反而早早嫁給你父親,然後她的母親,也就是你的外婆,也因為給你母親偷嫁妝,被活活打死。”
看阿法芙不說話,安維塔繼續問:“你知道她的這些過往嗎?”
阿法芙:“知道。但當時我還太小,想不到這些事情和反抗意志有什麼關系——我以為那是她運氣不好,反抗第一次失敗那就第二次。但後來我才明白,可能正是因為這些往事,讓她最終放棄了反抗。”
安維塔觀察着阿法芙的打扮,轉移了話題:“你後來離開那個樂園後,你去做了雇傭兵?”
阿法芙:“父母死後,我就和我弟弟分開了,他被另外一家人收養為養子,而我卻被另外一個老男人收養,他想把我養大,然後做他的妻子。”
安維塔一陣惡心。
“我始終反抗着,那個人企圖在我十五歲時侵犯我,于是我拿起一把刀,第一次親手殺了一個人,然後我又變成了孤兒。”
即使是做孤兒,阿法芙也依舊沒有屈服給命運,她做童工,當保姆,過早的勞動壓垮了她的身體,小小年紀營養不良,即使阿法芙成年後,身高也就一米五多。
“後來魯斯坦公司開了起來,我去做銷售員,幫忙魯斯坦公司建設項目,一路都是打了過去,後來我卻發現這個該死的資本家和皇室沆瀣一氣,我又脫離了魯斯坦,之後一直參加反對魯斯坦和皇室的地下組織。不過這些都是後話了,現在我躺在地下醫院,奄奄一息。”
安維塔:“唔,說回你的母親,你的母親如此軟弱,為什麼會有個這麼倔強的你?”
阿法芙:“我不知道,可能我天生就是橫沖直撞不愛動腦子吧,其實我反抗失敗過,但我就是要打回去,小時候弟弟搶我玩具,我就和他打,母親也攔不住,直到我父親趕過來打我,後來同學取笑我,我也和他們血拼,直到雙方家長都來。”
兩人這時又路過蕩秋千,兩個秋千一隻吱吱呀呀,另外一隻一動不動,安維塔這才注意到這兩隻秋千無比殘破,似乎被廢棄很久。
又是陸陸續續的旁白。
【我的!】
【這是我的!】
【嘶啦——】
【哇!媽媽!姐姐她欺負我!還搶我玩具!】
【那明明是我的!】
【夠了!阿法芙!你簡直就是瘋了!】
阿法芙盯着那一晃一晃的秋千,突然自己疑惑了:“我為什麼想要知道我母親的那滴淚?”
“說起來,她雖然會打我,但其實打得也不重,而且很多時候我和弟弟的争執都是在她的眼皮子底下發生的,她如果真的要攔我,其實是能攔住的。”阿法芙道:“而且她的每次責罵,隻能激起我更一步的反抗想法。很多時候她罵我,我罵回去,反而她就停了。”
小紅:“你們在這走走停停快四五個小時了,接下來要去做什麼呢?拜爾麥本人可能在内世界和哈爾帕掰頭呢,你可得想想辦法,我現在的數據分析顯示,這遊樂園内部的力量鬥得太厲害了,要是坍塌了,你再也完成不了委托了!”
同時露麗艾比的催促也來了:“直播間的觀衆看你們還沒進展,都想走了!”
安維塔深吸一口氣,她帶着阿法芙來到過山車這裡,但什麼都沒發生。
“我最後一次遇見你那個哈爾帕女神,就是在這裡。”安維塔道:“現在她把我推了出去,我也見不到她了。”
阿法芙沉默着撫摸站台,過了許久,她開口。
“當年也是在這裡,她轉過頭把我和弟弟趕了出去。”
安維塔:“你印象很深刻啊。”
“童年對人的影響至關重要,我至今都能想起當年她把我推開的那天。從此以後,無論遇到什麼困難,我都能想去她推開我獨自面對爆發的異質流——那一刻她比我想象的勇敢。”
安維塔:“那你還愛她嗎?”
阿法芙沉默了一瞬:“其實……也曾對她抱有希冀吧,但她其實沒有很愛我,所以我是以一個女人的視角嘗試理解她,但不代表我愛她。”
【阿法芙】
阿法芙皺眉,她捂着腦袋:“我怎麼聽見有人在喊我?”
【阿法芙,忤逆的不孝女,瘋癫的婊子!】
阿法芙站定,盯着一個方向。
【你想反殺你的父親】
【你違抗你的養父】
【你擊殺你的丈夫】
【你背叛了你的上司】
【你怎麼還有臉回來!】
“聲音是從那傳出來的。”阿法芙指向一個圓頂建築:“裡面有許多似曾相識的聲音在呼喚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