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甘棠在太師椅上坐着,拿着那茶杯。
茶杯上還冒着熱乎氣兒。
眼看着指尖摩挲着茶杯底,青花從一邊轉到另外一邊,蔺甘棠眯起了眼睛。
茶水中零零散散飄着兩片葉子,淺淺深深。他能看出來這茶杯裡被她加了料。
蔺甘棠再次把茶放在四方桌上,平靜地回過神來,揉了一下眉頭。
步笑安走了有一刻鐘,這一刻鐘的時間裡蔺甘棠在心裡一直在天人交戰。
他自是知道步笑安下手有分寸,畢竟同在一條船上,她還不至于撕破臉皮對他下毒,就算是要下毒,也不會是如此光明正大。
抱着自家殿下多少還是有點良心的心情,蔺甘棠一時之間也拿不定主意,他伸出手敲了敲桌子。
她像是算準了他會如她所願。
若是她今夜回來時他沒有喝茶,她可以非常理直氣壯地不告訴她隐瞞的事情,這件事情就算完了。但,她隐瞞的事情,恰恰是他好奇的。
步笑安拿捏住了自己的這個心态,肆無忌憚地在他的心尖上起舞,她看準了他,不會忤逆。
但其實,他也可以不順着她走。時至今日,蔺甘棠也完全有那個實力去用其他的法子去獲悉她隐瞞的事情。
或逼迫,或談條件。
可是面對她的時候,他總是會忍住不去動用這些手腕。
也許是懷揣着一些幼年時的情誼,也許是他藏在心底見不得人的情愫,這位從小交由他看管的王女殿下在他心目中還是最為特别的一位存在。
突然間,他輕歎了一聲。
像是認命。
既然這藥也毒不死人,他飲了,便也沒什麼。
隻不過是再在她的面前低了一次頭罷了。畢竟在她的面前低頭,也不止這一次。
他斂了斂眸子,兀自出神。
半晌。
窗外有鳥鳴聲響起,叽叽喳喳好像被什麼東西吵醒,撲騰地從樹上飛到遠處。
蔺甘棠立在窗前,左手捧着茶杯。
茶杯中的茶水已逐漸涼了下來。
他低下頭,慢慢地擡起青花杯身,微微抿了一口。
倏然間,他的神色一動,瞳孔中的顔色陡然間加深,栗棕色的瞳孔收縮。
他輕咳了一聲,擡手拂過帶有水漬的薄唇。
這是——
他将那茶拿離得遠了一些。
眸子裡電閃雷鳴。
須臾,他讪然一笑。
縣衙外,步笑安早已竄出了院牆,随着金令主遊走在了中州城郭之間,穿梭在羊腸小巷中,逐漸靠近了夜坊。
夜坊還是像往常一般燈火通明,男歡女愛靡靡之音随處可見。
金令主美名其曰不敢耽擱步笑安的事情,遂親自前來指路。
但步笑安心裡知道,這是怕自己孤身入局,出事情罷了。
金令主心中憂思甚多,畢竟前王女身份尊貴如斯,怎可一而再再而三出入如此腌臜之地,壞了女子的名聲。
尤其是在他的職責範圍之内,萬一出了問題,王可是不會真真放過他的。那位可不像是步笑安這位王女好說話。真出點什麼事情,往壞了說,他是五馬分屍,往好了說也得流放三千裡。
這麼些年,他不在王女身邊,但能感覺到王對王女的重視非比尋常。他前一陣子已經犯了疏忽之過,斷不可再有差錯。
黑衣铠甲下的金令主目光炬炬,腳尖生風,在前方為步笑安引路。
本想着王女本身尊貴,即使在民間遊蕩,卻也改變不了女子的局限性,他便放慢腳步怕王女跟不上。結果沒想到,後面那人身輕如燕,輕功好得如履平地,他默默回過頭又暗暗恢複到了正常速度。
他,着實還是有些小看王女了。
步笑安自然不知道金令主的所思所想,暫且隻是一味地跟着,眼睛卻看向了四周。
夜坊她當初來時并沒有好好欣賞。如今看起來,樓宇軒昂,樓與樓之間挂的紅黃色燈籠相間,點亮了中州的夜色。房檐下挂着的風鈴叮鈴作響,清脆的鈴聲撞擊在耳畔。
二人衣訣翻飛,身輕如燕,遊走于夜晚的房檐之上,觀此良辰美景别有一番風味。
繞過了三條小巷,黑衣铠甲的金令主終于蹲下身子,停了腳步。
“殿下,便是此處了。”他擡眼道。
步笑安聞聲駐足,腳尖一收,一甩馬尾須臾間收了前傾的姿勢。
二人此刻就在夜坊後院的一處私宅之上,瓦片之下正好就是鄭惠的住所。
她稍稍彎下腰,湊近金令主,伸手掀開瓦片,看着露出屋内的情形。她發現裡面并沒有人,隻留有一盞燈,昏暗地照亮了屋子。
眼下夜坊繁忙,作為坊主自然是應該去應對這些觥籌交錯的場景,不在私宅倒是理所當然。
步笑安毫不避諱地摸近懷裡,将那斷了半截的信件取出,丢給金令主。
“放到書桌上。”
金令主眼中閃現出一抹訝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