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前，失敗的愛讓我苟延殘喘渾身龜裂來到這裡，打算就這樣無疾而終。

雨成絲成線成針，滲透我的皮膚毛孔，我追随在雨幕後，靠着僅剩的潮濕過活；前面是雪原，後面是烈谷，被困在過往與未來之間。

我從未想過摯友會拼命救我于水火，陌生親切的一雙雙手将我托舉；嗅着鼻息那抹味道指引，我掙紮出了新的血肉，踏上了現在的土地。

一年後，愛河終于再次将我擁裹。

2017年3月1日.高一下學期.

桑城頭頂的大氣呈現厄爾尼諾現象，整個夏季的雨帶提前到來，三天裡兩天半陰雨連綿。

手機鬧鐘的振動聲在空曠寂靜的多媒體教室裡回響，大概一分鐘後，黑漆漆的座椅中窸窸窣窣鼓起一個小包。

沈簇眯着眼爬起，關了鬧鐘，看了眼時間，22:00整。

不用等沈簇費勁醒神，剛一擡頭，窗外黑夜下就一道紫紅色的雷炸耳閃眼地從他眼前劈下來，頓時耳清目明。

重新套上被他拿來當被子的校服外套，沈簇開着手機手電筒，輕手輕腳地走出了多媒體教室。

學校走廊的感應燈因為關門的聲響亮了一瞬，很快又暗下去。學校裡早已沒了老師學生，風聲呼嘯，沈簇就這樣毫不打怵、輕車熟路地走到了醫務室門口，門沒鎖，推開門進去後直奔紅藥水紫藥水去了。

他坐在鐵架床上，用嘴叼着手機照亮，身上腿上是一塊塊淤青，用另一隻手擦了擦紅花油就往上揉。臉上胳膊上就破了皮，胡亂拿酒精棉消毒一同，囫囵抹了點藥水。

對着旁邊牆上的鏡子照了下，沈簇想，估計明天被王主任看到又得讓他國旗下念檢讨了。

“逃課就算了！開學第一天你還去打架！”王主任唾沫橫飛的畫面出現在他的腦海裡。

沈簇無奈地歪頭歎了口氣，要債的、要保護費的、找茬的，都聚在這一天，個個上趕着又要他錢又要他命。

将藥品物歸原處，沈簇走出了醫務室，一路下樓到教學樓門口。

暴雨傾盆，迎面的潮風帶着雨，越過台階稍進來打在鞋面上。偏不湊巧，開學第一天碰上了極端天氣，教學樓裡小屋值班的大爺也早下了班。空蕩蕩的，沒有人也沒有傘。

思索片刻後，沈簇便頂着自己空癟的書包跑出去了。

耳邊帆布書包上的雨聲像電縫紉機的針腳，除此之外沈簇隻能聽到自己的喘息聲。剛抹上去的藥水一下被沖了個幹淨，書包也很快濕透了，他趁着路燈的光在黑夜裡跑，時不時就踩進了水坑裡，鞋裡也灌水涼得徹底。

此時此刻他就是切切實實的落湯雞了。

空蕩的大街上，忽然一抹身影飄進了沈簇的餘光裡。是一個打傘的路人。

沈簇本無心理會，然而又一股滾雷在不遠劈下來，沈簇被震閃得鬼使神差轉過了頭，一下就和那個路人對上了視線。

沈簇看着那人的腳步不緊不慢地停在了樹下面，他這才注意到，那人打着的傘顔色是非常顯眼的克萊因藍色。傘尖圓鈍，沈簇順着看下去，雷電閃過的短暫光亮下，那人在傘骨水流下露出來的半張臉，沈簇不合時宜不合措辭地想，帥得慘絕人寰。

十字街口，活脫脫像來勾他魂魄的豔鬼。

事實上，沈簇的腳步也忽然就黏在了濕漉漉的柏油路上。他站在粗風暴雨中，卻清楚聽到了那人開口對着他說道“同學，你的鞋帶開了。”

“要一起避雨嗎？”

又一聲雷，劈得沈簇心肝兒一顫，他索性重新擡起腳邁開了步，他揚了揚眉，聽着自己的聲音傳過去。

“不了謝謝，樹下打傘招雷劈。”

沈簇頭也不回地跑，他不知道那“人”還站在樹下面麼？隻是寒毛乍起，感覺仿佛有一股尖銳的視線捋着他脊骨，節節寸寸注視。

回家沖了個熱水澡，渾身回暖後鑽進被窩裡，直到再次昏睡的前一秒，沈簇腦袋裡還在想：那到底是人還是鬼？随後他又笑自己鬼力亂神的異想天開。

第二天沈簇照常上學，然而詭異的事情發生了。

昨天晚上那人，細雨下打着那把醒目的傘，就站在昨晚那棵歪脖子樹旁邊。

沈簇避了下，權當沒看見。

後來，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第六天……沈簇記不清究竟有多少天了。他隻每次都能看見那像地縛靈一樣的身影，真/雷打不動地出現在那棵樹旁邊。

好在有一天沈簇看見有同學上去跟那人搭讪，他才松了口氣。别人也能看見，那肯定是人類了。

沈簇不知道那人天天站那幹什麼，都是人家的自由，用得着他管？隻是，沈簇總是腦後發涼，每每回頭便有和那人四目相接的錯覺。

生活就這樣吊詭平靜地從指縫流過，那次雨夜短暫的“搭讪”後，兩人再沒有過交流。

然而沈簇總是恍惚，不管日曬、風吹，抑或是雨幕下，他不經意望向那棵歪脖子樹時，總是被那抹身影吸引。

他來到這裡，陌生的城市，陌生的街道，陌生的群衆。

那柄藍色的雨傘成為了他必經的錨點，彼此是最熟悉的陌生人。

直到9月16日。

他利落地從校内翻欄杆到了校外的人行道上，起身拍了拍灰塵，一擡頭，就看到歪脖子樹下面有個人，正直勾勾看着自己，而後邁出了腳步，走出了他一直待着的蔭影。

落葉被踩得稀碎，咔嚓咔嚓。

他穿着駝色的風衣，内裡是一件乳白色的高領羊絨衫，還是打着那把傘，隻不過用來接落葉。

“你好，我是秦沨孑。”

沈簇想，他第一次在無比安靜清晰的環境下聽到秦沨孑的聲音。然而下一秒，沈簇又聽秦沨孑道。

“沈簇，我喜歡你，你能，考慮和我在一起嗎？”

……靜止須臾，沈簇猛然退後一步。二話不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抓着欄杆雙腿一邁，飛一般翻回了學校。頭也不回地走了。

一邊走，沈簇一邊後知後覺驚魂攝魄。

秦沨孑，名字起得不像變态。長得，也不像變态。穿得，更不像變态。但是他是怎麼知道自己名字的？打聽的？兩人現在才互通了姓名，他跟自己...告白？告哪門子白？左思右想，翻來覆去，抓耳撓腮，最後沈簇着扣手，還是下了定論。

秦沨孑，是個不折不扣的變态。

于是，從那天起，沈簇哪怕是一整天坐在教室聽課，去多媒體教室打盹，翻廁所後面熏出味兒的磚牆，改變了衆多的路線。就是再也沒翻過“告白之地”的那片栅欄。

學校的輿論流言裡，盛起了一位十字路口歪脖銀杏樹下的神秘美少年。每每聽到同學的猜測議論時，沈簇總默默心道：我知道他的名字，叫秦沨孑。

然而現實中，在沈簇的刻意回避下，真的就再也沒見過他。

2018年3月1日.高二下學期

鬧鐘響起，沈簇睜一隻眼在手機屏幕上亂劃關了鬧鈴。6:20。

活動幾下在辦公椅上躺了一宿的酸痛肩膀，慢慢醒過來。

開學第一天網吧冷清得像是馬上就倒閉了，沈簇套好校服外套，走到前台，手指叩了叩木頭桌面。

一頭黃毛戴着耳機從電腦後面鑽出來，鼠标和鍵盤被敲得哒哒作響。很快像是遊戲勝利，黃毛咧嘴一笑摘下了耳機。

“喲沈老闆醒了。”

沈簇沒說話，隻微微颔首。

黃毛心領神會“那幫人在你家樓下蹲了能有一晚上吧也就，剛走了去吃早點了。”

沈簇聞言後，從書包裡拽出兩條紅彤彤的煙，沖着黃毛一扔“報酬。”

黃毛一下接住“哎喲謝謝老闆！正好犒勞換班的兄弟了！”

沈簇轉過身走着道“下次還漲。”

看着沈簇離開的背影，躲在一邊的小弟鑽出來“大哥，這是？一中的學生啊，可不興接觸，那幫老師家長出事可是一點都不講理。看起來他還是個Omega？”

黃毛一咂嘴拆開煙“你剛來知道什麼，别看這家夥長得乖乖巧巧，可是這片兒有名的刺頭，不是Omega是Beta，而且......”

黃毛尋思尋思，他接沈簇的“幫忙”記不清多久，反正肯定是常客了。形形色色的人都喜歡面色不善地在沈簇家附近蹲點，間隔随機，時長随機。

他來桑城一年多，在沈簇旁邊什麼人都見過了。就是沒見過沈簇的父母家人，兄弟姐妹，連字面上的監護人都不知道有沒有。

他覺得，多半這些麻煩，就是沈簇家裡邊給他招來的。

“大哥，而且啥？”小弟在旁邊催促。

黃毛腦袋裡浮現沈簇那張唇齒分明的臉和兇得要死的脾氣。

“啥啥，瞎打聽啥，一會來人上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