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說偏心,道紀自然是偏向蕭雲何一些的,太子不好相與,徐琬并無争寵之心,蕭雲何另有所圖,可國師的身份注定了他隻能是一個旁觀者。
“殿下謬贊了。”
太子長歎一聲:“哎……想到忘塵子仙逝,實在令人扼腕歎息。”
尊師離世,未留下隻字片語,隻有一本煉丹的書冊,寫滿了長生不老。
長生不老何其難,一生又如此短暫。
道紀還未言語,太子又自顧自道:“咱們陛下如今最看中的便是你了,隻不過他身邊那個寵臣陳遇,最不愛這些玄妙之物,是個粗人。若沖撞了國師,可要多擔待,這種人的寵幸都是陛下一時興起的,自是比不上國師的。”
徐瑛搖了搖扇子深表同意:“的确是個粗人。”至于其他的部分,他不問朝事,并不太懂。
“想來北州來的人,都沒什麼教養的。”
“是呀。”
……
道紀居然久違地走了神,徐瑛和徐琬一唱一和,壓根也輪不着自己插話,自己在這裡更像是一個香爐。
在這些乏善可陳的陳詞濫調裡,隻有“陳遇”這個名字好像打破了平靜的湖面,泛起了一點點漣漪。
他看得出來,如今朝内無論是誰,似乎都不喜歡這個陳遇——羽林軍統領。
“諸事繁雜,還請國師大人見諒。”太子笑笑,又說了幾句話,便起身離開。
道紀亦起身,目送太子離開,這位浸染政事的皇子與他而言,并沒什麼可談的,不如徐琬,是個疏闊潇灑的人。
日暮西沉,京城染上一層耀人的金色光芒,太子的衣擺似乎帶走了滿城的朝晖。
又或是他本就是皇城裡最耀眼的人,無人敢奪去他的風采。
道紀坐在太子府禦用的馬車回程之時,蕭雲何也從徐亨處秘密返回。
兩人在宮城與國師府的分岔路上碰了個正着。
道紀撩起馬車簾見到熟悉的臉,卻又覺得蕭雲何變了。
蕭雲何的馬不安地在原地踏步,正如這京城中無法安定的局勢。
“國師大人請吧。”蕭雲何冷冷地望了一眼詭谲天色,他最不想看到的場面,正如他預料的一般,緩緩而來。
徐帝壽宴,意味着新國師将在京城之中正式露面,成為皇帝乃至朝堂上的一顆棋子。至于是明棋還是暗棋,好棋或者壞棋……如今,無人說得準。
道紀問道:“明日陛下壽宴,你要同我一起去嗎?”
蕭雲何的表情僵了一瞬,他想道紀應是問他今晚是否還是留宿在國師府,若是留宿,明日兩人必然要一起進宮。
他忽然有些乏了:“不了,我突然記起吏部的劉大人約了我今晚去喝酒,這便走了。”
道紀應了一聲,如此甚好,實際上他不想和蕭雲何一同入宮,也不便同他一道,正盤算着怎麼編個說辭把他支走。
這下剛好,自己都不用編了。
他扯謊的本事着實低劣,問個三兩句就要露餡。
“香雲樓的糕點,北耀城頗有名氣,你嘗嘗,亨哥給的。”蕭雲何讓侍衛送去了兩盒點心,裡頭的幾色糕點皆不是他喜歡的,顯然不是給自己吃的。
道紀手中還攥着徐琬送的一本古書,不值錢,但道紀很感興趣。
一日内見了兩位當朝皇子,徐亨又請蕭雲何送來糕點,道紀一時有些茫然:“替我謝過殿下。”
“我會轉達。”
蕭雲何凝視着道紀的馬車先行離開,忽然覺得自己日日跑過來親自盯梢沒什麼作用,派幾個人監視便是,道紀總是這樣,面冷心冷,像捂不熱的冰塊。
“你來……究竟是為了什麼?”蕭雲何喃喃,揉開自己緊蹙的眉頭。
道紀獨自回了國師府,把周遭負責值守的侍衛都支遠了些,他今日真是累了,想尋個地方小睡片刻。
隻是他睡得淺,飽受夢魇之擾,凡是有人在他睡夢之時靠近,都會被他所傷,就好像一隻無悲憫的猛獸,偏要在夜裡傷人。
這夢魇反複折磨着他,同樣的殺伐,同樣的斷肢殘臂,刺耳的尖叫,彌漫的血色,天空中飄散的灰燼,還有一場鋪天蓋地的暴雨,把所有聲音都淹沒。
他在睡夢中緊繃得如同一頭困獸,龇牙咧嘴,發出低沉可怖的吼叫,企圖撕碎靠近自己的一切生靈。
道紀早就意識到那是夢魇,卻無法脫身,自己被深深困在這阿鼻地獄一般的戰場,無數嚎叫的風聲在他閉上眼之後緊緊包裹住他。
那戰場确實是戰場,可夢魇卻不是夢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