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漸鴻雖喊着宋逸興的名字,卻越過玄澄子,看着道紀。
即便是遮面又帶着一頂短鬥笠,關漸鴻依舊能認出那是——他們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國師大人。
玄澄子疑惑地用眼神詢問道紀,道紀朝他點了點頭。
“你要把人帶走?”道紀開門見山道。
關漸鴻笑道:“爽快。”
“我把他帶回去,其餘的事一概不知,就是在路上把宋逸興給打了而已。”
遇到爽快人,關漸鴻自然不會還裝模做樣的,實際上他最痛恨的就是裝模作樣的人,意識到道紀本或許是個直率的人,他反倒更加高興了。
這些來的兵既不是禁衛,也不是羽林衛,倒叫道紀不解:“他們是誰的人?”
“我的。”關漸鴻氣定神閑。
道紀聞言皺眉,“宗正寺可豢養兵士?”
“自然是不可的。”
“那這些人出身何處?”道紀又問。
關漸鴻有的是耐心回答他的盤問:“放心,是誰都查不到的人。”
他向前走了兩步,離道紀更近了一些,卻引起了玄澄子的警惕。
玄澄子緊皺着眉頭挽了個劍花,可他如今喬裝成離劍的樣子,顯得缺乏威懾力。
道紀示意玄澄子稍安勿躁:“大人想說什麼?”
關漸鴻的笑意愈深,在離道紀兩步的地方停下,确保接下來說的話隻有他二人能聽見:“陳惘我要帶走,命能保住,陳遇多少要吃點苦頭,但這事最終會查明,同他無關。”
“……”
見他不信,關漸鴻又輕輕湊到他耳邊,“别以為隻有你一個人想保陳遇。”
他退回了一個恰到好處的距離之外,靜靜地等待着道紀的回答。
看似是在和道紀商議,但實際上卻是讓道紀知道,不答應他的話,關漸鴻馬上就會發出動靜把城門口的禁軍引來。
那他們就有麻煩了。
這麼看起來,關漸鴻看似好言好語,實則是一種禮貌的威脅。
道紀忽然有點想不明白了,這是太子還是徐帝的意思?是誰想保陳遇?
他又不知如何開口,隻好憂心忡忡地沉默。
黑衣人們一動不動,目不轉睛地盯着道紀和玄澄子。
片刻之後,道紀才松了口氣似的:“好。”
玄澄子詫異地看着他:“人就這麼讓他帶走?”
“記住你說的話。”道紀示意玄澄子放人,自己如今沒辦法不讓步,因為他是國師。
若他隻是個普通的江湖人,就像是霜劍玄澄子,最壞的結果便是把這裡所有的人都殺了,無人知曉,無從查證。
可自己終究不是。
玄澄子瞪着關漸鴻離開的背影許久,等他們都走遠了,頗有些不平:“接下去怎麼辦?”
道紀望向月色,月色皎潔清澈,卻冰涼,“這便是變數。”
午後時想着,到夜裡便應驗,道紀惴惴不安的心居然在此刻有所平靜。
是啊,終究逃不過的是天卦指向的位置。
見他心事重重,玄澄子不再問了。
“天亮之後你去找陳遇,告知今晚之事,再回醫館把離劍一并送到關漸鴻府上去。”道紀回神,意識道關漸鴻這麼一鬧,自己似乎完全從這件事裡摘了出來。
而關漸鴻得到了他計劃好的答複,隻需要輕輕一揭,其中的好處、功績便全都落入他手。
想來他前些日子往國師府裡送那些消息,并非是出于安心,而是先示好,為的便是在這時候,道紀想拒絕他也要記得他的點滴恩惠。
天邊翻出魚肚白,巡查的守衛皆去忙着開城門了,這時候再耐心等待一會兒,城門口便會聚集起清晨入城的菜農和商戶,道紀混入其中便不惹眼了。
他來之前想着,自己不介入朝局,做一個高高在上、冰冷的擺設品便罷,隻是這朝局卻似一個漩渦,陰險地伺機而動,把徘徊在周遭的人拽入其中。
如今道紀看似已脫開身,實則自己和陳遇的把柄就此落入關漸鴻之手。
以後可就少不了同這個新任的宗正寺卿打交道了。
道紀疾步走過坊市,往北方的國師府而去。清晨時路上沒什麼人,早點攤子卻已支了起來,籠屜上冒着蒸騰的熱氣,整條街都彌漫着香噴噴的味道。
地上濕漉漉的,但昨夜并未下雨。
再過一個時辰就是早朝,道紀趕着回國師府,還要換上那身華貴的衣裳。
又是一夜未眠。
國師府離陳遇的宅邸有些遠,道紀出門上朝之時沒等到玄澄子回來,便先行出發了。
和他一樣忙碌的自然還有關漸鴻,今日沒蹲着吃包子,而是一陣風般刮進了太極殿裡,又惹得幾位老臣吹胡子瞪眼。
今日的朝會更比前幾日更熱鬧。
徐亨丢了陳惘、陳惘被關漸鴻抓到、連夜審問的供詞、徐亨的污蔑、太子的虛與委蛇,還有各個派系大臣們的憤慨激昂。
吵得整個太極殿的屋頂都在震動。
陳遇沒來,無口辯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