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末,正是春風滿城的時節,趙不言悠閑的躺在躺椅上曬太陽。身側地毯上鋪着一塊巨大行軍地圖,小鮑德溫正坐在上面擺弄着各種士兵銅像。
原本之前出征大馬士革時,小鮑德溫已經被送回茜貝拉身邊了。隻不過這次婚禮後,茜貝拉再次請求,想把小鮑德溫留下來,理由是她又懷孕了……
趙不言也不得不感歎一下茜貝拉和居伊的感情是真的好,這倆人除了腦子不太靈光,剩下的好像都不錯。
“王後,這些東方來的絲綢錦緞您還沒挑呢,也要放進去嗎?”
遠處廊庭中端着各種首飾衣料的侍女進進出出,不時的來到她跟前詢問意見。伊莎貝拉的婚禮快要到了,她作為王後自然也要忙碌起來。
“嗯,外約旦暑熱,這些緞子做夏衣都不錯。還有王太後送來的東西,檢查過也沒什麼問題,全部都封裝好了一并給公主帶上。”
正說着,又有侍女捧着一件深藍色絲綢禮服裙過來。
“王後,您看這禮服修改的如何?”
趙不言打發走了上一波侍女,又伸手摸了摸新縫在禮服裙胸前的黑瑪瑙,滿意的點了點頭。
“鮑德溫,這樣走你的騎士們可就身陷囹圄喽。”
等到所有安排結束,她才注意到小鮑德溫正玩得高興,于是十分惡劣的拿起推杆推了推代表敵軍的銅像,又指了指小鮑德溫騎士放置的位置。
“不要,不要,舅母!”,小鮑德溫眼看自己的騎士被圍攻,那股興奮勁瞬間消失,連忙伸開雙臂阻止。
貴妃塌上的女人被逗笑,溫柔的摸了摸那頭柔軟的金發。小鮑德溫丢下騎士像,站起身撲進趙不言的懷裡,抱着她撒嬌。
“願您日安,王後,聽聞您找我。”
趙不言聽到請安聲,自然知道是誰來了,手上雖然還在安撫着小鮑德溫,臉上的笑意卻已經淡了幾分。
“嗯,萊斯,這次伊莎貝拉公主出嫁,我決定讓你跟着公主一同前往外約旦。”
“奴婢…”
“我想王太後一定會放心由你陪伴公主的對嗎?”
聽到趙不言冰冷且帶着諷刺意味的問話,萊斯做賊心虛般将頭低了下來。
“哼,不在其位不謀其政,過去的事,我不想再追究。可你要明白自己的身份,否則,我想王上會很有興趣聽一聽你的過往。”
或許是當初她的出現太過突兀,各方勢力就算沒有在明面上做些什麼,可私底下試探的小動作一直沒斷過。瑪利亞.科穆甯雖然在先王死後便被阿格尼絲排擠出宮,可畢竟久居王宮,不可能就這樣甘心,也不可能一點勢力都沒留下,萊斯便是她留在宮中棋子。
這一點還是幾年前,鮑德溫的藥被人做手腳後,趙不言叫霜兒留心才慢慢查出來的。瑪利亞安排人蟄伏宮中,就是為伊貝林兄弟打探消息,後來萊斯被陰差陽錯派到趙不言這裡,又動了其他的心思。鮑德溫太健康了,對某些人可不是個好事情。
不過這一切都沒有實質證據,趙不言隻能先将萊斯繼續留在身邊,直到鮑德溫讓她照顧伊莎貝拉,她才假托照看之名将萊斯派出去。
現在,她的手中已經握有足夠的權利,而伊莎貝拉即将出嫁,嫁的又是要塞重鎮,她不得不留個人在伊莎貝拉身邊充作眼線。相較之下,既能真心照顧伊莎貝拉,又有把柄在自己手上的萊斯是最合适的人選。
“但憑王後吩咐。”
萊斯暗自咬了咬牙,她現在就是一枚用廢的棋子,不應下來恐怕在這位王後手底下她活不太久了。
“行了,好好照顧公主,時不時的向宮裡報個平安就是了。今天早上,漢弗萊那孩子來了,正在王上那裡,你帶着伊莎貝拉去見見吧,希望那孩子有心情。”
趙不言擺了擺手示意萊斯離開,通過指縫,和煦的陽光漏到她的臉上,溫暖的感覺,實在是讓人困倦。眼前的世界都加上了一層灰色的濾鏡,那樣朦胧遙不可及。所思所夢,她似乎能看到即将成婚的兩個人,一個十五歲,一個十一歲,兩個年幼的小孩,溫室裡的花朵,過家家一般。
“哎!”
“您為什麼突然這樣傷感?”
小鮑德溫聽到身後的歎息聲,回過頭好奇的詢問。
“在感歎你的伊莎貝拉姑姑的婚事。”
“您不喜歡嗎?”
“我更希望婚姻締結的雙方能夠成熟一些,即使是在某些不得已的情況下。”
“那您為什麼不和舅舅說呢?舅舅肯定會聽您的。”
趙不言噗嗤一笑,輕敲一下小鮑德溫的額頭,“人小鬼大,你舅舅是國王,國王的命令是不能随意駁斥的。”
至于其他的,什麼政治陰謀,什麼宮廷鬥争,暫時可以不用講的那麼明白。隻不過鬥争并不會因為不能宣之于口而停止,反而可能會愈演愈烈。
結婚慶典的日期很快來臨,王宮舉行了盛大的慶祝宴會。難得鮑德溫也饒有興緻的在宴會上,沒有提前離席。
桌上的肉食倒是豐盛,除了雞鴨還有新狩獵來的鹌鹑、野兔、野鹿和新送來的各種魚,晚宴壓軸的菜譜甚至是一隻孔雀。可惜,耶路撒冷的天說熱就熱起來,每年到了夏季趙不言都煩躁的很,對這堆油膩膩,煎烤出來的肉類完全提不起興趣。
不過身為一國王後,趙不言不能将這些不耐煩表現出來。隻好和身旁的鮑德溫聊聊天,多欣賞欣賞下面吟遊詩人和弄臣的表演,轉移一下自己的注意力,然後象征性的吃了些食物,喝些蜂蜜酒。
“God!”
“怎麼了,蒂亞?”
鮑德溫聽到身旁哀怨的低語,側過頭發現趙不言皺着眉,一隻手捏緊杯子,一隻手遮住自己的嘴巴,似乎喝到了什麼很糟糕的東西。
“王上,如果不是這酒顔色和氣味正常,我甚至會懷疑我在喝你的藥。”
喧嚣的宴會,油膩的食物以及難以下咽的酒水。這裡一切讓趙不言終于有些坐不住了。
“請原諒我的失禮,王上,我想先走一步,有一點不太舒服。”
鮑德溫雖然對趙不言突如其來的厭煩有些不知所措,好在他知道她一向有苦夏的問題,善解人意的安慰道,“當然,蒂亞,我陪你一同回去,順便可以讓蘇萊曼看看。”
“不用擔心,我的醫官已經回來了。而且,還有人想見見我。”
趙不言說着,看向鮑德溫的眼神向下面正在和伊貝林兄弟交談的雷蒙德投去,又挑了挑眉示意他。
接着她站起身向鮑德溫行禮告退,下面的貴族大臣以及他們的夫人也随之站了起來向她行禮緻意。
趙不言的走并沒有影響到宴會熱鬧的氣氛,吟遊詩人繼續抱着烏德琴正在彈唱,時而唱着所羅門王和牧羊女的愛情故事,時而贊頌着凱撒的英雄事迹,時而又在說着那些來自歐洲大陸宮廷中的秘聞野史。
不過她不在,鮑德溫對這樣熱鬧的場景也減了大半興趣,又待了一會兒,注意到雷蒙德離開後也離開了宴會。還有文件需要他去處理,畢竟等到婚禮的相關事宜全部結束後,這樣平靜的生活大概持續不了太久了。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四處燃起的燭火映襯着整個宴會廳一片金碧輝煌,将晚宴推向另一個高潮。隻是如此倒顯得兩處寝殿寂寥些。
“王上。”
霜兒請安的聲音打破了這種氛圍。自從趙不言加冕後,霜兒的地位也水漲船高。趙不言沒有像過去的王後那樣,選擇貴族女子作為身邊的随侍女官,反倒是将霜兒放到了這個位置。
“可是王後身體有什麼異樣?”
霜兒低着頭,鮑德溫看不清她的臉色,隻是似乎能從語氣中聽到一絲絲擔憂。
“王後寫了字條給您,說您看了就明白。”
鮑德溫打開霜兒呈上來的字條,看了一眼,又歪頭了一眼窗外,想了想說道,“回去告訴王後,就說我答應她的請求。”
而彼時的趙不言正躺在小花園内的貴妃塌上,閉着眼感受着清風徐來。
太陽下山後,小花園的燥熱會慢慢消退。而且這幾個月花朵陸續綻放後,空氣中都夾雜着的花香。尤其是新移植過來的大馬士革玫瑰盛開散發的香氣更是沁人心脾。由此,趙不言命人在小花園裡支了涼棚和貴妃塌以供納涼休憩。
“你來了”
她聽到身側有了動靜,随着向後靠了靠,讓來人也坐到榻上。
“約我來賞花,自己卻在這裡閉目養神。”
“今天是上弦月,可不是賞夜景的最好時機,王上怎會不知?”
趙不言勾了勾唇角,睜開眼,将一隻手臂枕在自己的腦後,側卧起來,那一頭已經去掉沉重飾品的烏黑長發随意散亂身後。
“那麼,我的王後,我的蒂亞,你邀請我來是為了什麼呢?”
鮑德溫不自覺的伸出手想要去撫摸趙不言的臉頰,卻被她正卧的動作避開了。
“沙蒂永的雷納德,即使我們現在秘不發喪,外約旦距離撒拉遜人的地盤并不遠,恐怕瞞不了太久。”
趙不言直截了當切入主題。兩個月前,漢弗萊前來耶路撒冷正是報告雷納德的死訊。
而這一切還有從慶功宴開始說起。那一晚,霜兒向雷納德斟酒後,以長針刺入其背部。腹部如井,背部如餅,長針入背過深傷及肺腑。隻是醉酒時并無察覺,慢慢的胸悶氣短幹咳,若能卧床修養月餘,無需藥石也能慢慢恢複。
可惜那些本地醫官并不知此症起因,自然不知如何治療,這樣也就有了安排方之岐前往診治的機會。
原本他們并不想這麼快就要了雷納德的命,可他實在太能折騰,居然想要在薩拉丁的眼皮子底下劫掠紅海。這件事無論成功與否,都會引起軒然大波,甚至會讓内部仍存在對立矛盾的撒拉遜人團結一緻,那樣的話,耶路撒冷王國立刻就會陷入危境。
讓一個桀骜不馴、自作主張的将領鎮守邊陲實在是個隐患。為了阻止雷納德繼續瘋狂,最好的做法就是在漢弗萊成年前想辦法殺掉雷納德。
于是,趙不言命令方之岐再次針刺,引起症狀複發,等到雷納德想要帶兵出征時,不幸堕馬而亡。
這樣一來,在漢弗萊成年前的真空期,外約旦所有軍事指揮權全部由王室直接管轄,同時秘不發喪,确保王國東部邊境的平穩。
“伊莎貝拉的婚禮結束後,我會召集貴族會議,既然波斯拉和大馬士革已經在我們手中,我們大可去完成薩拉丁沒有完成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