裕凝心底疑惑，使了個眼色給白玉，白玉接話：“此次叨擾掌門大人，是為常籍仙士之事。在下法力受損，現下向您借一分力，以找到常籍的魂魄，不必落座了。”

此話一落，孟所詫異，抿了口仙童敬來的碧螺春，問：“他已過了頭七，怎會還在玉清境中？”

白玉也是一驚，道：“我向金陵土地神查了簿子，他是二十自戕，如今正是第七日。”

“不對，無常大人，彗深死時，是十月十八的亥時，我親眼見他自戕，攔阻未果，屍身已經葬入後山仙陵，”孟所若有所思，再開口時放下茶杯，“如今他的魂魄已不在仙門内，我探知仙門上下，他的氣息全無，怕是已進了幽冥地府。”

孟所沉思一番：“若是如此，大人可去取彗深生前之物，試試能否靠尋蹤術找到他。”

白玉道謝，孟所命仙童領路去常籍的學舍看看，二人告辭。

孟所歎氣，剛想起身，喉嚨感到陣陣疼癢，狂咳不止。

玉清境用度奢靡，四處走廊皆是上品玉石鋪就，萦繞着濃郁的玉色仙澤。仙門内多種蘭草翠竹，幽幽一片。

仙童引二人行至學舍，入目鱗次栉比的竹木小屋。仙童取出塊牌子，遞給白玉道：“彗深師兄的房舍是甲字十七，由冼桐師弟帶二位仙君前往吧。”

語罷，從旁邊竄出個白白胖胖的小仙童，他笑呵呵地行禮，眼角的黑痣随着笑容揚了揚：“二師兄一般不與其他弟子親近，話也很少，二位是他的朋友嗎？”

“在下是秦廣王殿下手下的鬼吏，是來收常籍魂魄的。隻是在玉清境内不曾找到，想試試能不能靠尋蹤術找找看。特來求常籍生前常用之物。”

冼桐眼底一暗，轉身沉默地引着他們前往甲字十七号竹屋。待走至門前木闆上寫着“甲字十七”的竹屋，他停下腳步，回頭對二人道：“這房間已空餘多日，若二位需要二師兄的遺物，我去掌事長老那裡取來。”

裕凝盯着竹屋前的木闆，問：“他既是你二師兄，應當與其他内門弟子同住一處，怎麼住在這裡？”

冼桐撓撓頭，臉上現出為難的神色：“我也不太清楚。可能二師兄比較喜歡竹屋吧……”

二人說話的間隙，一縷黑色仙澤自遠處飛來，落在地上，漸漸生出更多仙澤，如絲如縷相互纏繞，慢慢幻化成人形。此人身量颀長，戴着一頂黑色的高帽，高帽上寫着“天下太平”，着一身玄色衣裳，手裡握着一條銀光閃閃的鎖魂鍊。

這身打扮倒是與凡界民間傳聞中的黑無常一般無二了，裕凝細細打量着他，心底如是想到。白玉見此人，拱手打了聲招呼：“八爺怎麼來了？”

被稱八爺的人回禮，道：“殿下說這常籍已成厲鬼，喚我來相助。”轉頭看見正在打量他的裕凝，疑惑道：“你已是生魂，怎麼還留有法力？”

白玉對這個問題也是極其好奇，淡笑着瞧着裕凝。裕凝道：“大人不能問我，我生前隻是一個凡人……”

此時冼桐已取了常籍遺物前來，見此處多了一人也不敢多問，弱弱道：“仙君不進屋看看嗎？”

白玉颔首，上前推開竹屋門，裕凝三步并作兩步忙跟上去，冼桐讨好地笑了笑，也緊跟上去。八爺樓玄盡擡起皂靴不緊不慢地拿着鎖魂鍊跟了上去。

四人進屋，一陣涼沁的風攜帶幽幽蘭草清香，竹簾悠然晃蕩，青色流蘇挨着一隻銀色的鈴铛，清脆的鈴聲随風響起。一束金色細碎的陽光映在宣紙上，和着遙遠的銅鐘聲。

白玉四下觀察一番，屋内陳設簡單，一床一桌一隻香案。屋内有些書籍，諸如玉清境的弟子規《玉清鑒》、《本草綱目》、《金陵縣志》以及《潤州通》，還有一本空白藍皮書。

裕凝無聊得到處摸摸，掀開茶壺蓋，發現壺中還有熱騰騰的茶水，她問：“這茶能喝嗎？小仙童。”

今早一路走來，從晨光初乍到豔陽高照，裕凝滴水未進，正是渴的時候。見冼桐點頭，她立馬拿起一隻茶杯，用茶水涮了一回，才斟了半杯飲下。她道：“這茶怎麼跟驚鴻棧的茶一個味道？”

她嘗不出茶的品種，隻覺甘甜無比，茶香四溢，應當是珍稀的品種。在驚鴻棧嘗到這茶時，她還以為是棧内的特色，沒想到在玉清境也能吃到。

她又飲下半杯茶，問道：“小仙童，這是什麼茶？聽聞玉清境内有長老種茶，這便是你們種的嗎？”

冼桐摩挲着剛剛取來放着常籍遺物的大檀木箱，一邊開鎖一邊道：“仙門内種的是碧螺春，民間叫作‘吓煞人香’，種茶的是雲長老，他喜歡把茶樹同果樹交錯種植，窨出的茶花香果味，極為甘美。”

裕凝見兩位無常大人開始翻看常籍的遺物，她又添了一杯茶，飲入口中，有些鮮爽，道：“這茶不像是碧螺春，我先前在掌門那裡聞到的茶香與這茶并不相同。我聽客棧掌櫃說,這茶叫作……金山翠芽。”

冼桐拿了隻新茶杯也飲下半杯，隻覺唇齒留香：“确實是金山翠芽。或許是二師兄自外面帶進仙門的。仙門中對已逝之人留下的陳設是希望能夠十日不改，這茶應當是打掃的師兄沏好的。”

白玉翻了幾本書看，每本書的扉頁都抄錄着李義山的詩，那本《潤州通》上寫的恰是“錦瑟無端五十弦”這一首。

樓玄盡放下手中的竹骨扇，偏頭看了一眼，微微蹙眉。裕凝見狀，也跑來瞧，她道：“這倒是讓我想起我作凡人時的一位表姐。她姓陳，單名嬅，字華年，我聽聞她有一愛慕者，抄錄了這詩送給表姐。”

她細細盯着這字迹：“這兩篇字迹倒是有些相似，不過時間太久，我記不清了。”

幾人全當閑話聽了。翻來覆去，白玉挑選了被常籍經常翻閱的《潤州通》作為尋蹤術的媒介。

“殿下說，常籍已成厲鬼。”樓玄盡見白玉施法，他輕輕按住白玉的手，“化為厲鬼，便要害人，這金陵城的陰氣，似乎都聚到一處去了。”

二人相視，白玉道：“我們回一趟驚鴻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