擡頭望去,隻見開闊溶洞内一個大型陣法轟鳴運轉,地上密布朱紅符文,血氣蒸騰而上,混着屍臭飄在空中。
陣上東倒西歪的人形有幾十具,不少已蒼白如死屍。
更觸目驚心的是,陣中遍布人手抓痕,已扣入地中三分,清晰可見血痕和崩裂的指甲蓋。
秋露白暴力破除陣法,疾步上前查看情況。
陣中男女老少皆有,人數衆多,大多身着粗布麻衣,少數瞧着富貴些,外加了件棉襖子。這般衣制形态,應是郢鎮鎮民無疑。
鎮民們大多雙目緊閉,氣息全無。少數還能睜眼的,也是雙目無神,瞳仁中泛着青灰,口中嗫嚅着,連句完整的話也說不出。
天生萬物以養人,魔道損他人命數以為己用,逆天而行,人人得而誅之。
她不忍再看,給還有一口氣的人挨個喂了療傷丹藥,經此一役,往後就算能恢複,也難免壽數有損。
忙碌間,秋露白注意到一名縮在角落的少年。
這少年不知有意還是無意,縮在人群間隙内,緊緊挨着效力更弱的陣緣,呼吸輕緩,最大程度保留體力,受的影響最輕。
他不過十五六歲,身量未足,蜷坐在地上,頭低低垂下,雙腿擋住了面容。
滴水成冰的冬日,他卻衣衫褴褛,薄衫打着補丁仍遮不住缺口,露出的手掌沒有少年人的嬌嫩,反而帶着常年勞作的粗粝。
察覺到她的視線,少年擡頭望向她,一雙桃花眼潋滟流光,眼尾一顆淚痣,清麗中平添妖冶。
四目相對間,秋露白的心跳快了一拍,饒是見過再多光風霁月的俊秀少年,也不及在這半大孩子身上感受到的驚豔。
假以時日,僅憑他一雙含情目,就足以惑亂衆生。
“神仙姐姐,是你救了我們嗎?”少年聲音清脆,如環佩叮咚,敲在人心上。
“嗯。你還好吧?”秋露白面色如常道,存了幾分防備的心思。
“姐姐放心,我從小身體比别人好,得了姐姐的仙藥,已經沒事啦。”那少年綻出個笑容,仿佛得了什麼天大的恩賜。
他太久沒與人說話,沒等秋露白接着問,便竹筒倒豆子說:
“我昨日正在自家處理打到的獵物,突然一陣怪風吹過,我就昏過去了。醒來就在這洞裡了,周圍都是鄰居。”
“然後那陣就自己啟動了,好痛好痛,大家都……”他像是回憶到了什麼可怖的畫面,頭重新低落下去,雙臂交叉抱住自己,縮成小小一團。
秋露白看着面前的少年,心中天人交戰。
師尊曾告誡她,修行之人,切記過多沾染紅塵事,輕則擾亂天時,重則道心蒙塵。
她向來遵從,對外總是冷冰冰的。
但這孩子是個可憐的,小小年紀就經曆了魔道慘劇,親眼目睹身邊人慘死。
終是同情勝過了師尊的告誡,秋露白照着往常安慰師弟師妹們的經驗,擡手觸上了少年頭頂的黑發,輕輕揉了揉。
手心傳來柔軟順滑的觸感,像是撫着一匹柔軟的錦緞。
“姐姐?”沒料到她會來這麼一下,少年這回愣了許久,歪着腦袋,一雙桃花眼中盛滿無措。
“我在,已經沒事了。”秋露白沒有再動,也不再言語。
少年很快調整過來,恢複面上甜笑,接着說:“不知道能不能幫上姐姐,那魔頭來過洞中一趟,我看到他跟腰間玉佩說話,貌似說的是‘計劃繼續’?”
他指着靠近長廊入口的一處平整土地,道:“他之前就站在那裡。”
“姐姐,他……嗚!”少年還想說些什麼,卻突然捂住胸口,眼見就要倒在髒污的地上。
秋露白眼疾手快,将他攬在懷中,頭部靠在自己肩上。
“你怎麼了?可是有其他受傷之處?”她關切道。
隔着單薄的衣料,秋露白掌心覆上另一個陌生的軀體,傳來的熱度并不灼人,像是在冬日裡靠近一簇篝火。
她好像,從未和誰有過如此親近接觸。
她有些不适應,正欲拉開距離,肩膀卻暈開一片濡濕。
空氣中傳來少年悶悶的聲音,隔着衣料聽着有些含糊,隐隐帶着哭腔:
“姐姐,我好怕,你能不能,帶我回家?”
秋露白眉峰輕擡,眼前少年已主動拉開距離,漂亮的眸子浸潤水霧,眼眶染了胭脂,如雨打桃花,殘紅落了滿地。
她突然有些無措,沒人告訴過她美人落淚怎麼處理啊。
要不,再抱一個?
秋露白擡起未沾血的那半袖子,拭去少年面上淚水,而後輕輕摟他入懷,略顯生疏地拍着他的背。
“咚、咚、咚。”
洞穴内空寂無聲,胸腔内心跳的聲音經肋骨傳導而上,重重撞上耳膜,充斥着整個世界。
他們共享同一段心跳的頻率。
少年下颌枕着秋露白的肩膀,法術輝光照不見的地方,他眸光一沉。
他從未見過她這樣的人。
自由做任何事、不屑于僞裝的——純粹。
但好在,他能活到現在,最擅長的就是僞裝。
她喜歡什麼樣的,他就可以是什麼樣的。
隻需要,一個擁抱。
她的吐息流轉在耳邊,聲音卻飄在空中,宛如一個轉瞬即逝的幻夢:
“好,我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