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那日她送的劍穗。
過電一般,秋露白理智回爐,猛地停下動作,終于意識到這一切有哪裡不對。
何止有哪裡不對,是哪裡都不對。江乘雪從來不會對她提這種要求,更不會輕信這種無稽之談。
她确實沒對徒兒設防,沒發現這般拙劣的僞裝,不知何時中了幕後之人的幻術。
秋露白不再繼續。面前人遲遲沒得到想要的東西,緩緩睜開了眼睛,懵懂地看着她:“師尊,怎麼了?”
“呵,還要裝麼?你根本不是他。”她冷笑道。
“師尊在說什麼啊,我不是江乘雪能是誰?師尊若是不喜歡我也就罷了,何必編這種拙劣的借口來拒絕。”對方笑了笑,像是聽到了什麼可笑的笑話。
越描越黑了,江乘雪從不會用這種口氣對她說話。
秋露白看清真相後不再上當,不欲與冒牌貨多費口舌,抽出腰側潮音劍橫在他頸間。
他愣了一下,随後眉尾垂下,嘴角微揚,凄凄一笑。
“師尊竟厭我至此麼?就連我毒發之時都等不得,這便要了結徒兒性命?”
她心跳停了一拍,眼中隻剩那人一開一合的唇。
太像了。
“那我又怎能勞累您親自動手,像我這種卑賤之人,怎麼配髒了您的手呢?”
他脖頸主動湊近了潮音劍,白皙的皮膚包裹劍身鋒刃,瞬間被劃開一道血痕。
啪嗒、啪嗒。
鮮紅绮麗之物,一半砸落在地,敲出星星點點的響,另一半順着劍身淌下,貪婪舔舐着她的手,又寂然留落朱紅劍穗上。
那兩股流蘇飽飲了血,垂墜擺動着,紅線勾纏在她皮膚上,仿佛被誰賦予了生命。
“我的命是您救下的,生死也自然由您決斷。徒兒的表現,師尊可還滿意?”他脖頸受傷,聲音沙啞,透着噬人誘惑。
那雙點漆瞳眸看過來,其中有種她看不懂的……狂熱。
秋露白挪開了劍,靜靜看着他。
若眼前是幻影,那又怎會流血,怎會有這樣真實的觸感?
像是看出她的猶疑,“江乘雪”任憑傷口血滴不斷落下,勾唇一笑:“師尊可是……舍不得徒兒死?”
至少有一點他說對了,她對着這張與徒兒别無二緻的臉,怎麼也下不了手。
二人相對而立,無人出言,局勢僵持。
忽的,他們所立之處轟然震顫,青銅牆壁泛起橙紅,一波波熱浪自那三個通道處襲來。
她腳下地面開始發燙,周身溫度以堪稱恐怖的速度上升。照這樣下去,不消一刻鐘工夫她便會被生生烤化、命喪于此。
若是這一切都是幻境,那麼最為異常的“江乘雪”便是陣眼。
隻要殺了眼前人,幻境就會自然失效。
“師尊是在想,隻要殺了我,這一切就能結束麼?”那個“江乘雪”與她心有靈犀,乖巧地站好,“好呀,反正就算師尊猜錯了,您也沒有任何損失嘛。”
“來吧,師尊想從哪裡下手,脖頸,心髒,還是……都可以哦~”對方語氣輕快道。
他閉上了眼睛,就像等着那個無疾而終的吻一樣,等着由她賜予的死亡。
不論是不是真的,江乘雪總是那麼懂她,越是這樣,她越是下不了手。
一股熱氣騰挪如蛇,緩緩攀上她手腕,催命一般。
秋露白動了,她執起霜寒劍,抵上他左胸。
劍尖刺破柔軟的道袍,冰涼冷硬的物什貼上他溫熱的皮膚,帶起細密的顫栗。
“師尊這位置選的可真好呢,從這裡刺下去,正好跟背後的镖傷挨着。”仿佛被劍指着的人不是自己,“江乘雪”盡心盡力地為她加上旁白。
“閉嘴。”時間所剩無幾,秋露白熱得心煩意亂,脫口而出的話失了風度,不像她自己。
“江乘雪”綻開笑容:“師尊果然舍不得殺我,不如就這樣同穴而死,來世也可做一對怨侶。”
劍尖刺入兩寸,他胸腔内那顆血紅之物不斷搏動,與生人分毫不差。
他忍着極大的痛苦,臉部肌肉緊縮,仍對她扯出一個笑,斷續道:“師尊……可知,徒兒其實……很怕痛。被人用劍……劃開胸膛,好痛啊。”
秋露白持劍之手被師尊誇過極穩,但這雙手此刻顫抖的幅度之大,在外行人看來都是不合格的。
周圍熱氣達到人體能承受的頂峰,她閉上眼睛,滞澀地向前推動手中劍。
劍尖刺破心髒,一口氣穿出背心,制作精良的潮音劍沒帶出太多血,隻有零星血液順着白袍蜿蜒而下,在青銅地面上炸開一朵血花。
那人再也站不住,身體前傾倒下,秋露白下意識接住了他。
“江乘雪”倒在她臂彎裡,口中血沫随着唇瓣開合緩緩滲出。她恍惚湊近他唇邊,聽見他說:“您……猜對了,我确實不是他,但我……也是他。”
“您想不想知道,另一個幻境中的江乘雪……會怎麼做呢?”
話音随着懷中人散為萬千塵埃,周圍一切在瞬間消失成白影,在她眼前飛速後退。
阿雪,他……也在同樣的幻境中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