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露白盤坐在細白沙灘上,等着懷中江乘雪自然醒來。
她身側還倒着另一個人——此前消失的雲歸鶴。
雲歸鶴應是也被拉入幻境中,此時眉頭緊皺,呼吸急促,不過整體體征還算正常,不久就能自己打破幻境。
秋露白回頭,在心中梳理起此行的經曆。
他們三人從踏入漩渦起便各自分開,分别進入了幻境。
結合幻境中的環境,整個幻境應是由一物所化。
一進門的方形大廳為上部,中間一人寬的甬道為通風口,後續橢球形大廳為爐腔,最後三個呈三角形分布的深邃通道為足,整體皆雕飾花紋,内部壁上挂着水汽蒸發而成的水珠,爐腔内無紋的四處為閉合的氣口。
就像——一個橫置的丹爐。
有很大可能,幻境是幕後主使之人以邪寶所化。
而幻境殺機之處在于迷人心智,若是來人神志不堅着了道,便會越陷越深,直至完全被牽着走,和那幻影一起被烤死在“煉人爐”中,成為邪寶上好的補品。
目之所及皆是死路。
若想出去,除了殺死作為陣眼的幻影,别無他法。
但此幻境妙就妙在,它能将你身邊人模仿得纖毫畢現,從外貌到性格,再到談吐動作。就算被發現,來人也下不了手。
修真界表面風平浪靜,修士滿口仁義道德,實則藏污納垢,多的是陰私小人,殺人奪寶之事不必多言。先前端方君子之人,為了蠅頭小利立馬能翻臉不認人。
因此,修士在外曆險,為防被人背後捅刀,會選擇同行之人往往羁絆極深,說是生死與共也不為過。
越是重情義之人越是這般。
面對眼前一模一樣的人,即使知道那是假的,你會對自己的至親好友、契闊戀人刀劍相向嗎?
毫不遮掩的陽謀。
……
既然能夠在他們不覺間布設幻境,那麼布局之人必然也在這方秘境内。
那麼接下來的破局之法,在于找到類似丹爐之物毀去,并順藤摸瓜找出幕後主使。
秋露白轉頭看向前方,眼前詭異之景自她醒來便毫無變化。
那時她剛從幻境出來,一眨眼就發現自己處在一片沙灘上,沙礫顔色極白,白的刺目,與眼前那片澄藍之上泛着熒熒光斑的海形成鮮明對比。
天空如倒扣之碗,黑沉沉壓得人喘不過氣來,目之所及處看不見出口。
耳旁濤聲陣陣,她左右各躺着一個人,她挨個查看,卻發現二人中的江乘雪狀态有些不對。
他渾身盜汗,水淋淋的猶如剛從沸水裡撈上來,整個人陷入極大的痛苦之中,沙灘上的手痙攣着,手指不斷扣着沙礫。
“阿雪?”她喚了數聲,徒兒毫無反應。
不妙,再這樣等下去,不消半個時辰,江乘雪的生機便要散盡。
秋露白大腦飛速運轉,袖中乾坤袋袋口大開,雙手在琳琅滿目的靈寶符箓中搜尋可用之物。
找到了。
她撥開一張師尊給的淡黃符箓,捏出其下壓着的兩張黑色符箓,此符成對,每張正面都用金墨勾勒出花哨繁複、首尾相連的符文。
她除劍道之外皆為外行,但這對符箓她格外有印象。
這是他師兄沈畫岚以前送她的,他怪愛搗鼓這些稀奇古怪的東西,而這對符箓的作用好像是……通感?
他的聲音回響在耳邊:“師妹,你别看這符箓小小一張,我可是花了大價錢淘來的。你哪天偷偷貼一張到師尊身上,另一張貼在自己腦門上,就能體會師尊她老人家仙風道骨、唯我獨尊的感覺。”
“怎麼樣,還是我懂你吧。”沈畫岚巴巴地看着她,一臉求誇獎求表揚的神色。
她哪敢實施這般驚天地動鬼神的惡作劇,隻好把符箓往乾坤袋裡一丢,嘴上敷衍過去。
手指不住摩挲着黑金符面,秋露白回過神來。
雖然不知能否對幻境起作用,但眼下也沒有其他辦法,她索性死馬當活馬醫了。
她将一張貼在江乘雪頭上,另一張在自己額前貼好,閉上眼睛,平心靜氣,沉入忘我境界。
符箓散發出奪目光輝,将她全身包裹在其中。
轉眼,秋露白已進入另一個空間,撥開眼前茫茫白霧,她立刻看見不遠處的頹然站立的颀長身影,以及地上被火光籠罩的,霜華劍。
她瞬間明了一切。
同樣的青銅大廳,同樣的親近之人,不同的……選擇。
她在他心中竟有如此重要麼?即使知道那是幻影,即使他會因此喪命,他也……不忍下手?
四面都是燃燒的火,她僅僅站在圓形大廳外圍就被煙氣嗆得猛咳,眼眶不住泛出淚水。
那烈火中心的他呢?
秋露白大腦一片空白,隻剩下本能驅動着雙腿邁開步伐,快速而堅定地向前。
快點,再快點。
“阿雪!!”
耳中灌滿風聲,眼前盛滿火光,隻有那一襲白影,始終在她正前方。
她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麼,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到那裡的,不知道眼前擋路的是什麼,隻知道接住了如同斷線風筝般墜地的,那個人。
接住了,摟緊了,還好,她趕上了。
腦海中隻剩這一個念頭。
……
“唔。”
懷中江乘雪緩緩掀開眼簾,黑沉的天空倒映在他墨色眼眸中,同樣的深邃。
秋露白從回憶中抽離。
“師尊,我……活下來了呢。”這是他醒後第一句話,聲音空茫,仍帶着些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