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志不清時發生的事,他究竟有沒有記憶?
深思無益,秋露白索性邁開雙腿,回了寄春院正廳。
“吱呀——”那扇雕花木門被她推開,正廳中央圓桌上,飯菜被人用靈力溫着,香氣四溢、色澤不減。
“師尊,歡迎回來。”江乘雪站在桌前,眉眼彎彎,眸光溫柔似水,“飯菜還熱着,都是師尊愛吃的,您嘗嘗?”
不知他在這段時間裡想了什麼,在她回來後絲毫不問她做了什麼,臉上的笑容恰到好處,仿佛梅林中的事從未發生過。
秋露白凝視他的眼睛,江乘雪這樣聰明的人,不可能猜不到黎喻川當時的狀态。
是不想問,還是不在意?
“好,阿雪辛苦了。”他不問,她也不會主動提起。
秋露白拉開面前的椅子坐下,拿起桌上擺放整齊的玉箸,随意夾了塊紅燒魚肉入口。
入口軟糯爽滑,茴香草的清香很好地中和了魚肉的腥膻,唯剩麻辣鮮香的滋味留在舌尖,确是她喜愛的口味。
“咯吱——”對面的椅子被人拉動,椅腿擦過地面的聲音略顯刺耳。
江乘雪在她正對面落座,一手平放在桌面上,另一手托腮,那雙桃花眸一瞬不瞬看着她的動作。
視線并不灼人,但她仍被盯得有些發毛,吃飯時被人看着怎麼也談不上愉快的體驗。
秋露白避開他的注視,視線下移,突然注意到他那半桌上并未擺着碗筷。
她放下筷子,拿過桌上布巾揩去唇邊碎屑,問道:“阿雪,你不吃嗎?”
“多謝師尊關心,我吃過了,師尊若是喜歡就多用些。”江乘雪眸中含笑,柔聲道。
她這才想起,江乘雪完全吃不了辣。
也就是說,這桌菜完全是為她準備的,從一開始他就沒算上自己的份。
秋露白突然沒了接着吃的欲望,鳳眸出神地看着桌上各色佳肴。
她之前其實問過阿雪,她早已辟谷,飲食并非修士日常所必需,他為何要為她帶回菜肴,這對他而言不是一種負擔嗎。
他當時答道:“徒兒覺得修行者不需忌諱口腹之欲,若是吃到了喜歡的食物,心情也會變好吧。”
像是怕她不喜,他又補充道:“抱歉師尊,是我以己度人了,若是給師尊添麻煩了,我下次就不帶了。”
他眸如點星,其間盛着小心翼翼的期待。對着這樣的徒兒,她說不出任何拒絕的話,索性任他繼續為自己送餐,漸漸也就習慣了。
“師尊是吃好了嗎,那剩下的菜我來處理就好。”對面那人見她久無動作,出聲道。
江乘雪走到她身邊,微微彎腰,伸手就要将桌上的瓷盤拿起。
“等等。”秋露白剛剛回過神來,下意識擡手阻止。
指尖觸到了他的手背,如同觸電一般,又立刻收了回來。
她怔愣地看着自己收回的手,為什麼會這樣?
自己這是怎麼了?
“啊,果然是這樣麼。”對方仍保持着屈身的姿勢,半張臉隐在陰影下,嘴角彎起的弧度似笑,又像是在哭。
“阿雪,你今天是怎麼了?”秋露白把手藏入桌下,指尖不住摩挲着自己腿上的衣料。
“沒什麼,師尊若是沒有别的事需要我做,徒兒就先回屋了。”江乘雪見她不再阻攔,端起瓷盤向廳後走去,全程沒讓她瞧見正臉。
“阿雪,這些菜……是不是你做的?”她望着他遠去的背影,輕聲道。
對方腳步一滞,平靜答道:“徒兒的手藝怎麼比得上靈食坊主廚呢?不過是借花獻佛罷了。”
撒謊。
那道紅燒魚肉中添了茴香草,而她恰好聽靈食坊主廚大娘提起過,她碰不得茴香草,一碰身上便會起紅疹。
秋露白垂下頭,她想不通他為何要騙自己,也想不通自己此刻心中滞澀的情緒。
“往後,你不必再給我送餐了,吃不完浪費了不好。”片刻,她開口。
“……好。”他的身影微微打着顫,聲音聽着發悶,像是從嗓子裡擠出來的。
語畢,江乘雪腳步加快,幾乎逃也似得進了廳後。
為了方便修士日常做些吃食解饞,寄春院建造時特意在正廳後面留了個小廚房。但秋露白在廚藝上的天賦幾近于無,此舉可謂是媚眼抛給瞎子看,那小廚房最後隻有落灰的命。
但自打江乘雪來後,那裡的灰塵就被一掃而空。她一次偶然進去過,看見煥然一新的廚房差點懷疑寄春院進了賊人,不過轉念一想,再落魄的賊也不會來光顧空無一物的廚房,更别提主動打掃了。
後來問了江乘雪才知道,他時常會在廚房裡做些吃的,她想着他民間出身,多少放不下以前的生活習慣,對此深表理解。
“嘩啦——”
廳後傳來極輕的食物傾倒聲,那盤沒動幾口的魚肉悉數進了灰坑,回歸這片天地中。
而後,世界安靜下來,桌上燭光洇開重影,秋露白坐在正廳木椅上,耳邊隻聽得見自己急促的呼吸聲。
他親手倒掉了那些菜。
她先前那些話,是不是說得太重了?
秋露白眨了眨眼,先一步走出了正廳,至少現在,她不想再跟徒兒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