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絕對不是什麼好人,無論什麼時候都在算計着,算計人心,算計權力,對誰都是滿腹的懷疑,每做一件事都在不斷地權衡着利弊。現在想想,我對濛濛,何嘗也不是在算計着?我算計他的出身,算計他的血脈,即便算計遠小于我想要對他好的真心,可我也是算計了。”
“我這輩子欠他的恩情,始終沒能還上。你殺了他,所以我隻能殺了你,一命換一命,算你欠他的。”齊時雨說,“但我也欠你的,所以我也賠你一命。喻寒依的兵就要攻進來了,我覺得他應該還有話對我說,等和他說完了,我就去找你。”
“停雲,在路上等等我,下輩子我們就做普通的百姓,你當少爺,我給你當小厮,伺候你一輩子,你說好不好?”
沈停雲腹中疼了許久,聲音聽得斷斷續續,隻聽清了齊時雨後面說的那些話。
他拼命地搖頭,不好,下輩子還是别見了。要是真有下輩子,一定要投胎到普通人家,放牛、種地,過最平凡的人生。
随着時間的推移,沈停雲感覺疼痛漸漸減弱,逐漸有血吐了出來。
大概自己是真的快要死了。
他原以為自己今天會死在素未謀面的侄兒手裡,卻沒想到齊時雨提前對自己動了手。
也好……沈停雲想。死在王爺手裡,總好過死在旁人手中。這樣黃泉路上,便是恨,也隻恨他一個。
沈停雲的眼淚又流了出來,這次的混了些血,劃在臉上,留下了兩道紅痕。
死到底是什麼滋味,他不知道,也很害怕。
爹,娘,小霭……沈停雲想起那些離他而去的親人。
他也曾有過一個家,在京都郊外的小鎮上,家門口種着一棵長了百年的梧桐。
每到花期,母親都會拾了地上淡紫色的桐花插在發間,父親會笑着念出一兩句他聽不懂的詩句來稱贊母親的美貌。弟弟會躲在自己的身後,被樹幹上爬着的天牛吓得瑟瑟發抖。
可是他們每個人都不在了,隻剩了自己。
沈停雲用盡自己最後的力氣,輕輕地在齊時雨唇上落下了一個吻。
齊時雨從不和他接吻,他也不敢去碰王爺。上次和王爺唇齒相交,還是在蘭芳宴醉酒的夜晚。
雖然并不光彩跟體面,他卻一點兒也不後悔那日的所作所為。每次在床榻上被齊時雨折騰到幾乎昏死過去的時候,他都會想念那個晚上。可惜那個溫柔的王爺再也不會對自己那樣了,他們之間,隔了小霭的一條命。
齊時雨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地看向沈停雲。
唇齒相觸的刹那,他感受到了無比熟悉的氣息——那個他曾經反複記憶,絕對不能忘記的氣息。
可是濛濛明明已經死了呀……
“你爹對你不好,不如你跟我逃走吧。”雪夜裡,幼小的齊時雨朝方濛伸出了手。
方濛卻不假思索地拒絕道:“不行,我弟弟還在,我不能扔下弟弟一個人。”
弟弟,對了,他還有一個弟弟,無比珍視,甯願被繼父打死也要回去守護的弟弟。但越華從沒有跟自己提過關于兄弟的事情。
雙生的兄弟,自然連氣息也差不多少。所以當初丹朱河畔,越華略有差異的氣息,根本不是因為年歲和經曆的變遷,而是因為他根本不是當年的方濛。
越華騙了自己。
“濛濛!你才是方濛!”齊時雨終于意識到了自己可笑的錯誤,可惜已經太遲。
“……是我沒認出你,是我的錯。”齊時雨猛地抱緊沈停雲,可懷裡的人如同斷線的風筝,連氣息都微弱了下去。
沈停雲意識已經模糊,但齊時雨的聲嘶力竭的呼喊卻奇迹般地傳到了他的腦海中。他有些詫異,王爺不是天生臉盲嗎,怎麼會能認出自己呢?
小霭,哥沒跟王爺說過,是他自己認出來的,你别怪哥……
齊時雨抱着徹底合上眼的沈停雲泣不成聲。
喻寒依不知何時站在的齊時雨身邊,冷漠地看着眼前這場荒唐的鬧劇。
屬于自己的東西都已經奪回來了,他是來兌現當日跟齊時雨說過的話的。
“愛妃,哭累了就跟朕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