倉銘葬在了王陵不遠處,隔了一座山坡,終究沒能和已經去世的父母葬在一處。
春夏之交的夜裡,蟲鳴處處,螢火微光閃着,原該是吵吵鬧鬧的,但不知為何卻反而更顯清冷。
“我倒想看看,你打算怎麼讓銘兒回來。”倉鴻站在倉銘的墓前,雖在朝着沈停雲說話,但眼裡卻沒有分出一寸的目光給他,隻是死死盯着那塊草草刻了幾個字的石碑。
和應陽死去的繼承人相比,前朝遺子實在是太不值得一提,故而銘兒的後事辦得倉促簡陋,在兵荒馬亂中草草安葬。
“請殿下給我一些時間。”沈停雲說着走向了石碑後面,随後從懷中掏出一個小小的瓷瓶。
應陽的習俗裡,死人不會被放進棺椁,而是用特殊的絹布包裹全身後直接埋入土中,意味着死者純潔無垢地去往另一個世界。
沈停雲讓人挖開了一小塊墳土,直到泥濘的土地中露出了破碎的絹布後才停止。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因為清楚,這殘破的絹布之下就是倉銘早已腐爛不堪的屍體。
倉鴻舍不得繼續看下去,轉過身,惡狠狠地說:“若是銘兒沒辦法複活,我一定會賜給你這世上最慘烈的懲罰。”
沈停雲沒有對倉鴻的威脅産生任何反應。慘烈的懲罰?還能有多慘烈?慘烈得過居龍殿内被自己最敬仰愛慕的男人日複一日的折磨嗎?
他直接倒出了瓷瓶裡的東西,齊時雨站在他身邊,看見那是一隻奇怪的蠱蟲。朱明教的蠱蟲實在太多,齊時雨也說不好沈停雲拿出的到底是什麼。
蠱蟲被放入泥土的瞬間就消失得無影無蹤。沈停雲站回了原處,靜靜地看着墳裡的動靜。
“就這樣?”倉鴻疑惑地看向沈停雲,“那到底是什麼?”
“可以讓人死而複生的蠱蟲,教内禁書上把它叫作喚靈奴。”沈停雲說道,“我為了找到這種滅絕多年的蟲子,遊曆天下,最後才在冷月河的某個支流尋到了唯一一隻,恐怕這世上也隻剩了這一隻。”
朱明教曆任教主都要外出遊曆,隻有找到了教内規定的東西,才能真正掌控全教上下,前任教主季明歸拿到的任務就是找回教内遺失多年的聖物。
尋找蠱蟲的故事編得雖然離奇,卻在情理之中,倉鴻一時半刻也分辨不出真僞。
兩人說話間,墳土忽然松動了似的,似乎有什麼東西正從其中爬出來。
倉鴻瞪大了眼睛,極其緩慢地靠近倉銘的墳墓。隻見墳墓中先是伸出了一隻手,随後是半個手臂。倉鴻立刻彎身,拉住了那雙手,朝裡面問道:“銘兒,是你嗎?”
一股力量回握住了倉鴻的手,随後倉銘的臉就出現在了他的眼前。
還是分别時的樣子,但那雙早已渾濁的眼睛卻有了神采。倉銘朝着他露出了笑容。
倉鴻顧不得倉銘身上還沾染着泥土,直接抱了上去。
他已經是個死人,沒有眼淚,卻激動得想要哭泣。
多少個日日夜夜裡,他恨着自己的父親,竟把自己變成了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獨自活在世上,沒有辦法死去。他想起躺在墳冢裡的倉銘,忍不住去問,為什麼自己可以苟延殘喘地活在世上,銘兒卻再也不會恢複意識。
但現在不一樣了。
銘兒終于活了過來,他也足夠強大,可以好好護着銘兒,事事以他為先。
“銘兒,你怎麼不說話?”倉鴻喃喃問道,“我想聽聽你的聲音。多少個日日夜夜,我夢裡回到了小時候,我們在宮裡玩耍,好像永遠也不會有煩惱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