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參加喜宴的人來說,别人結不結婚,從來都不是重點,重點是那頓席面。可惜葉淑賢自诩是體面人,何玉秋也斯文,所以從席面上帶下來的,也就隻有一點花花綠綠的糖果而已。主家自覺虧待了親戚,散席後把灌多了沒用上的血腸給她們拿了些,說是帶回去吃個新鮮。
那是殺豬時才有的菜,确實平日裡難得吃到。隻可惜不是冬天,不然拿來炖上一鍋酸菜,就很完美了。紀天星看起來有點失望。不過煮好的血腸蘸上蒜泥醬油調好的料碟,是很細滑美味的,所以他又理所當然地開心起來。江晏在一旁看得明白,覺得讓紀天星高興實在是件再容易不過的事——有好吃的就行了。
喜宴結束,何玉秋随了禮,也确認了家裡的房子和地要怎麼處理。她很快就把它們轉讓給了同村另一戶人丁興旺的人家。辦完這些事,她沒有理由繼續逗留,隔天早上便帶着紀天星回去了。
鄉下秋收農忙,離江晏開學也不剩幾天了。金寶珍等來等去,終究也沒等到江顯聲的一個電話。倒是員工的電話先打了回來,嗫嚅着問老闆娘工資什麼時候能發。
金寶珍問完了情由,才知道江顯聲把賬面上的現金都轉走了。于是隻能怒氣沖沖又帶着江晏殺回了城裡。
家裡冷冷清清,沒什麼被住過的痕迹。店還開着,運營正常,就是賬上的現金所剩無幾了。
她七竅生煙地給江顯聲打電話,那邊一副好整以暇的樣子,說你不是也把家裡的存折房本都帶走了麼。
事已至此,拆夥似乎成了不可避免的事。然而江晏冷眼旁觀,覺得金寶珍打從心眼兒裡根本就不想離婚,而江顯聲對離婚的态度也很暧昧——他那位情人的婚一時半刻離不掉,所以他好像便也并不如何着急。
這大概是生意人身上的劣性,不見兔子不撒鷹。江晏覺得江顯聲應該是做了兩手準備。謝小芸要是能離婚,江顯聲也就離了,離完了正好再娶。謝小芸要是離不了婚,他就繼續和金寶珍這麼湊合着——他吃準了金寶珍不想離婚。
仔細想想,江晏完全明白他的心思。做生意其實是很累的,從早到晚要忙。柔弱無助的謝小芸顯然不會是個好的老闆娘,江顯聲又不是傻的。
然而人真的能所有好處都占麼?江晏很懷疑。夜裡一個人躺在床上靜靜琢磨,江晏意識到江顯聲最先考慮的永遠是他自己。若非如此,當年這位也不會丢下謝小芸不管。
愛是愛的,深情也是深情的,但究竟有多深,其實并不好說。江晏見慣了人間百态,很小的時候就已知道,一切關乎人性的事都不能往深處探究。
店鋪的生意斷不了,金寶珍不得不掏錢平賬,把生意維持下去。而江顯聲也照舊聯系客戶發貨進貨——隻是不跟金寶珍照面。照面就要動口又動手,生意還怎麼做?
總之兩個人就這樣再度維持了一種詭異的平衡。
但是背地裡當然誰都沒有閑着。江顯聲似乎在買房子,而金寶珍忙着往江晏名下轉移财産,大概是覺得萬一真要離婚,孩子名下的财産不算夫妻共同财産。
即将勞燕分飛的兩口子各懷心思地忙碌,親戚們也聞風而動,都湧了過來。多年夫妻一體,拆夥沒那麼容易,何況這店面裡頭還有江顯聲幾個兄弟的一小份——當初他們都投了錢,也就按比例人人都有點分紅。當然江顯聲對親兄弟也是一樣的精明摳門,所以那分紅多年來給的十分有限。
于是親戚們各懷鬼胎地上門,半是勸說半是打探,想看看能不能借這個機會再撈點好處。
總而言之,沒人真正關心兩口子的感情問題,他們關心的都是錢。
而趙秀英聽了兒子的事,照舊是一副擺手不管的樣子。金寶珍不是沒來找過她,她扯着嗓子說那可不關我的事,你們倆的事你們自己處理去——總之是一推六二五了,就像她當年面對謝小芸的事一樣。屬蛇可是委屈她了,江晏默默想,十二生肖裡怎麼就沒有泥鳅呢。
總之江晏又成了個沒人管的。他心裡揣着沉甸甸的事,身上卻算得上自在。上學,放學,有時候去武館。但武館現在麻煩起來,因為大師兄覺得散漫是種浪費,總想給他們這些做師弟的找活兒幹——沒報酬的那種。而廟裡如今也不算什麼好去處了,攆過人之後,那邊管得嚴格起來,江晏去齋堂吃個飯,人家居然管他要證件。
不過也無所謂,他縱有可以去的地方。江晏朋友多,東一家西一家地晃悠,半個月下來都晃悠不完。發小們都很樂意留他吃飯和過夜,但一段時間下來,他發現自己最常去還是紀天星家。
沾親帶故這事兒,是麻煩,但有時候也有好處。比如他現在去紀天星家裡,總比去别人家裡多了那麼一點理直氣壯的意思——誰讓紀天星也在他家裡住過呢,姥姥家自然也算是他家嘛。
何玉秋去了趟鄉下,請了許多天的假。是同事幫忙頂班的。人從鄉下回來,自然就要陸續還這些班,中間别人有事,免不了也要幫忙替班——都是相互的。因為店裡後廚就那麼幾個人,她雖是上早班,請的也是早班的假,但排來排去,還的大部分都是晚班。
安樂裡雖然叫安樂裡,畢竟大雜院兒居多,房屋雜,人也雜,所以治安也就那樣。小偷天天都有,入室搶劫也屢見不鮮。
所以江晏在她不在家時能過來陪着紀天星,她是很樂意的。
紀天星倒沒想這麼多,他純粹就是高興。好朋友放學能和他一起回家,一起吃飯,一起寫作業……沒什麼比這更讓人開心的了。
他坐在江晏自行車後座上,一路順着涼爽的晚風回家,去面當當買了饅頭和大碴粥。現在他們是熟客了,所以女老闆還額外送了一小袋辣白菜,沒有收錢。
入秋了,太陽落得漸漸早起來,到家時外頭已是黃昏。
兩個小少年在廚房熱了飯菜,就着粥和饅頭分着吃何玉秋留下肉片炖豆腐和木耳炒白菜,晚霞從窗外透過來。
紀天星叽叽喳喳,和江晏說着他最近看的動畫片和電視劇。可惜放假時回了鄉下好些天,錯過了許多劇情。
江晏一邊嚼着大碴粥,一邊安慰他:“過陣子樓下租碟的店裡肯定能有,有空租來看就好了。”
“也是呢。”紀天星又高興起來:“你吃肉呀!”他把盤子轉了一下,肉多的那邊沖着江晏。
“我吃啦。”江晏道。
“你最近是不是又在不開心。”紀天星停下筷子,歪頭看他:“你爸媽的事還沒結果呢?”
“沒不開心。”江晏歎了口氣:“随他們吧,我又管不了。”
“那你吃那麼少。”紀天星一臉不信:“你心情不好就不吃飯。”
“我沒有啊。”江晏道:“中午吃得比較多。”
“咱們學校的盒飯能吃?”紀天星匪夷所思:“我一口都吃不下去,那個豆角上全是蟲眼兒。”他嫌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