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少年在下一刻豁然變色,袁楓回過頭去,法陣正前方的位置,已經盡數為一層白光所覆蓋。
少年且驚且怒:“你做什麼?!”
任玄被這小鬼拽上了衣領,眼前光影陡然一晃,下一瞬,就已然置身了白光之中。
任玄又被這小鬼随手摔回了地上,這回更慘,當着盧士安的面,他的臉和地面來了個結結實實的親密接觸。
這種場面,當然不能顯露半點狼狽。
于是,任玄自顧自地直起身子,懶洋洋地拍了拍身上的塵土,漫不經心地道:“小鬼,别亂動哦。”
他随手朝身旁指了指,聲音散漫:“這裡都是我們控制的。你要是敢亂來,我們就殺了他。”
這白光并沒有什麼,不過是基礎的陣法罷了,為了擋那些偃師的,最多帶點治療的效果。
騙小孩當然是不道德的,但這小孩單手就能把他宰了,那就兩說了。
少年盯着他,眼底殺意洶湧翻騰,卻沒有再動。
任玄微微挑眉,目光從袁楓身上挪開,望向這場所謂的“婚禮”主位上的青年。
那人雙目無神,像是一尊精雕細琢的木偶,仿佛早已失去了自我意識。
任玄蹲下身,指尖貼上對方脈門,那人依舊毫無反應。
任玄微微皺眉,擡頭看向盧士安:“已經是傀儡了?”
盧士安眸光沉沉:“也可能是控神之法。”
眼前的少年,眉宇間已然有了怒氣:“你放開我哥!”
任玄老老實實地松了手。
真要把這小鬼惹毛了,他這點水平,恐怕連一招都撐不過去,至于盧士安……一個陣師,怕是連一招都不要。
做人,要識時務。
任玄耐心地低身蹲下來,語氣連哄帶騙:“你叫袁楓,你哥叫袁宜,對吧?”
小娃娃還是好哄的,袁楓皺了皺眉,戒備未散:“你怎麼知道?”
任玄在心裡翻了個白眼。
廢話,光查你的身世,老子當年不知道跑了多少地方,問了多少人。
當年,秦疏随便一句‘袁楓是鬼子,哪來的兄弟’?
任玄硬是查了整整半年。
上面一張嘴,下面跑斷腿。可他畢竟是查到了東西的。
袁楓不是偃師們養大的,甚至,袁楓這個名字,都不是偃師們取的。
這個被偃師稱作“人鬼之子”的作品,心智沒有尋常孩子那樣循序漸進的成長過程。
在他被造出的第三年,偃師們便丢棄了這個失敗品——一個養了數載、卻連話都不會說的廢物。
那一年,政合二十四年的冬天。
據萬戎村的村民所述——那禍苗穿着件破夾襖縮在村口的楓樹下面,髒兮兮的,話也答不清,就隻會哭。
一眼便能看出,這娃娃腦子不太清明。
癡癡傻傻的娃娃并不招人待見,小孩哭了整日,村裡的人最多隻是遠遠瞧上一眼,施舍上幾個沒有熱氣的窩頭。
可那窩頭太硬,小娃娃并吃不動。
天色漸晚的時候,村中老獵戶的徒弟從山裡回來。
路過村口時,楓樹下那顫顫巍巍的小家夥,已經連哭的氣力都沒有了。
那青年獵戶,也曾是被撿回的孤兒。
多年以前,老獵戶将他從冰雪中拾起,若不是那一隻伸來的手,青年或許早已倒在無名山林,埋骨風雪。
青年望着眼前的小小身影,一瞬間,仿佛看見了曾經的自己。
物傷其類,袁宜垂下眼,彎腰,伸出一隻手,将那個破破爛爛的小孩牽回了家。
那一晚,所謂的“人鬼之子”有了自己的名字——
他叫袁楓。
···
那時的袁宜不會想到,他的一念之善,會為整個萬戎村,招來滅頂之災。
據村中老人回憶,那癡癡傻傻的娃娃,在八歲那年,突然就會說話了。
那是政合二十九年的冬天。按着當地的風俗,孩子的八歲生日是要大辦的。
被任玄找到的許多村民都有印象,那一日,在村口的楓樹下見到了袁楓。
曾經癡癡傻傻的娃娃已然能夠認得人了,少年靜靜坐在樹下,身上挎着一個褡裢,裡面滿是吃的。
時近中午的時候,自山中折返的青年獵回了匹狼。
小娃娃一溜煙兒的撲進了來人懷中,青年伸手攬住袁楓,牽着袁楓到村中的裁縫那裡,換到了件米白色的新夾襖。
在小村子裡,這已經是頗為像樣的禮物了。
那也是袁楓人生中,最後一個像樣的生日。
那被任玄找到的老裁縫,清晰的記着那一日:‘那天,就在小老兒的鋪子裡,也不知怎麼,那禍苗突然就開口講話了。’
裁縫鋪前,被青年一整個抱在懷中的小娃娃擡起一隻手,袁楓糾結的蹭着青年面上未幹的血漬。
“哥的道元訣不該是那麼練的,意守靜中,五氣朝元,哥就能到下一層了。”
“然後,哥就能打赢林子裡的怪獸了。”
不過一瞬刹那,袁楓擁有了與八歲孩童匹配的智能。
隻一句話,五年來隻會模糊喊哥的娃娃、展現出了冠絕天下的武學天分。
一個不該存在于這世間的偃術奇迹,悄然蘇醒。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偃師們也注意到了這一點。
他們意識到,自己當年随手丢棄的“廢品”,并非失敗,而是曆代行偶中最完美的造物。
偃師們輕而易舉的毀掉了這小孩生活了十幾年的村子,試圖抹殺袁楓所有的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