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未落,弓弦震響,一箭破風而至!
陸行霜指尖泛白,卻再沒能提起手中鋒刃。
殺人者刀劍,而能束縛人的,通通都是那看不見摸不到的所謂的感情——當然包括家人。
那些枷鎖,纏繞在她的血脈與姓氏間,重點叫人喘不過氣。
秦懷瑾橫身而出,截下了那支箭,箭杆上的倒刺的沒入掌中,鮮血直湧。
寂靜中,秦懷瑾歎息一聲,聲音不高,卻如千鈞重石,壓落殿中。
“你們要殺的人,是我。”
“不要逼她。”
他的目光最後一次停留在陸行霜臉上,缱绻、決然、溫柔如舊。
那一瞬,他的眼中似乎浮現許多畫面——
是那英氣女俠一劍破敵、風中執傘為他擋雨的身影;
是她笑着抱怨畫上“多了個書生”的模樣;
也是那個不曾說出口的“我畫你,是想陪你一世”。
秦懷瑾歎息一聲:“逃了這麼久,終歸沒有逃掉。”
話鋒微頓,他唇角竟帶出一點笑意。
秦懷瑾用陸行霜素來喜歡的江湖氣,給這段他們的故事畫上終點:
“萍水相逢,不過一期一會。行霜,江湖路遠,我就不送你了。”
下一瞬,他握緊箭羽,徑直捅入自己的心口。
他的聲音依舊溫和,甚至低到快要被風雨吞沒。
“罪臣秦懷瑾,今日伏誅。”
鮮血沿着箭杆蜿蜒而下,沾滿衣襟。
那血濺落在那本未曾畫完的《西洲女俠志》上,浸血的墨痕下畫着一位青衣女子,策馬而行,背影清遠,天涯在望。
她馬踏煙塵,回首含笑。
那笑意未盡,血已暈染開來,渲得整幅畫面猩紅一片。
被血液浸染的紙頁開始發出刺眼的光芒。
整個佛殿開始劇烈震動,牆壁、佛像、地面如同破碎的鏡面,裂痕蔓延開來。
幻境,開始崩塌了。
這是同當年——不過毫厘隻差的結局。
毫厘隻差,如今,陸氏一門一王五侯,權傾朝野。
秦懷瑾死了,這張繪卷中的世界自然也就不攻自破。
秦宣幽幽一歎,眼底印着的,還秦懷瑾身下漸染開的血泊:“父皇能為了皇後做到這個地步,怎麼對你我就能狠心成這樣,咱倆都是不親生的?”
秦疏戲谑回應:“父皇,就先太子一個兒子而已。”
偌大的寶雄大殿自頂部開始崩塌,像一幅被人撕裂的舊卷,一片一片的支離破碎。
再睜眼,仍是寶雄大殿。
不過這一次,已然不在幻境之中。
眼前的身着明黃的當朝帝王,氣場早已不似方才那繪卷中的青澀畫師。
秦懷瑾正低頭撫平手中的黃伐:“朕在說了不得擅入,你們還是進來了。”
他擡眼,語氣森森:“秦疏,你要造反不成?”
秦疏眯眼,皇帝手中的——是契紙。
“父皇。”
“您借命給皇後,那是您自己的事。”
“可您借溪雲的命——”
秦疏眼中冷意漸深:“兒臣不同意。”
一字一句,鋒芒畢露:“也不介意,造您的反。”
秦宣眯了眯眼,老三這厮,素來藏鋒斂芒,這般的正面争鋒,倒是少見了。
秦宣幽幽一歎:“父皇,收手吧。事情鬧到這般,您如何向皇後交代?”
“朕不需要交代。”
秦懷瑾搖頭:“溪雲他知道,行霜她不會知道,朕沒有什麼人需要去交代了。”
秦宣搖頭:“父皇,瞞不住了,這件事已經太多人知道了。”
秦懷瑾注視着眼前明滅的燭火,莫名的森然:“你們還是不明白啊。朕不在乎有多少人知道,也不忌諱去殺任何人。包括你們。”
“是您不明白。”秦疏慕然笑了:“兩個時辰前,陸侯爺就進宮了,您猜他去做什麼?”
皇帝爺面色陰沉了下來:“你威脅朕?”
“是有如何?”秦疏針鋒而對:“您不怕,你就繼續燒。”
暮鼓聲沉,靡靡梵音,不落微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