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明驕順手從方許年的桌箱裡拿了一瓶藍墨水塞給他,命令道:“打開它。”
方許年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震驚,乖順地将墨水瓶擰開。
駱明驕左手接過墨水瓶潑在江望身上,“不好意思,右手不太方便,不然還能幫你漱漱口。還有啊,說話就說話,别一口一個媽,你沒爸沒媽沒家教,但是别人有。”
江望擡手擋着潑濺的墨水,不敢張嘴,生怕那些墨水灑進嘴裡。
他掙紮着站起來,還沒來得及動手就聽見老師的怒吼,“你們在幹什麼!”
年級組長帶着兩個人高馬大的體育老師出現在教室門口,一看就是有備而來,一看就知道有人通風報信。
駱明驕将最後一點墨水抖幹淨,空瓶子放在方許年的桌面上,小聲說了句:“我回來再還你墨水的錢,地上我也會收拾的。”
說完他抓着江望的衣領拖着往外走,邊走邊說:“老師你好,我們發生了一些小矛盾,請問該去哪裡解決?”
年級組長氣得臉紅脖子粗,指着他們罵道:“請家長!立刻把你們家長給我叫來!你們這些學生,真的是無法無天了。”
駱明驕松手,從口袋裡掏出手機給家裡人打電話。
他雖然不愛學習,但一直安分守己,從不打擾其他同學學習,所以這還是第一次被請家長。
逃課和上課睡覺不算,那些都是入學時和學校打過預防針的。
當事人被老師帶走,鬧劇散場,同學們湊在一起小聲議論,也沒人過來和方許年說話。
他們是高二的學生,雖然隻有十幾歲,但早已過了武力崇拜,意氣用事的年紀。
高考、前途、檔案……哪一項都比逞強和站隊重要,權衡和退讓成了少年人的必修課,這是他們第一次伸手觸摸世界的黑暗面。
冷眼旁觀、為虎作伥、身不由己,有很多詞語可以形容他們的處境,也有很多文字描寫他們的身份,他們是沉默的學生甲乙丙,是站在黑暗裡的旁觀者,是出現在霸淩者和被霸淩者學生時代的“小明”。
課本上按部就班的小明,教室裡同樣按部就班的小明。
其實回避沖突是人類的自我防護,因為沖突代表着危險。
一些有陰影的同學甚至會恐懼沖突本身,所以在駱明驕動手時他們就趴在桌子上開始裝睡,從始至終沒有擡過頭。
岚星不是那些魚龍混雜的高中,這裡沒有那麼多肆無忌憚的刺頭,也沒有不在乎前途的混混。
能待在這個班的都是要靠高考謀出路的正常高中生,他們入學時帶着父母的期盼和自己的前程,高昂的學費和排名的壓力是難以擺脫的重任,所以在面臨不公時,大多數人都選擇明哲保身。
他們不是校霸,沒有富裕的家庭和強硬的後台來托底,隻能選擇好好讀書。
避其鋒芒這四個字,普通家庭的孩子終其一生都在奉行。
隻要畢業就好了。
很多人都是這麼想的,包括方許年。
方許年沉默着去廁所拿清潔工具,在潔具間拿了小桶、抹布和拖把,然後接了半桶水回教室打掃衛生。
他蹲着用抹布擦拭地面上殘留的墨水痕迹,前方突然出現了兩條細瘦的小腿,白色的襪子堆在腳踝處,黑色牛皮樂福鞋踩在深淺不一的藍色上。
方許年不用擡頭也知道來人是誰,所以他轉身去小桶裡洗抹布,沒有主動出聲。
“唉,方許年,你是灰姑娘嗎?還用抹布擦地,真受不了。”
女生說完往前走了幾步坐在他擦幹淨的課桌上,撚着手指翻看他那些被墨水浸濕的書本,語氣做作地說:“天呐,我們大學霸的書都被弄髒了,要是這次考試考不好,可就沒有獎學金咯,到時候該不會吃不上飯吧。”
她的校服裙自己修改過,将原本長到小腿肚的裙子改到了大腿中段,現在這樣坐着的姿勢讓裙擺往上縮,大腿肉貼在黃色的課桌上。
夏季炎熱,白皙的皮膚下藏着青色血管,細膩的皮肉緊緊貼在課桌上,很容易留下汗漬。
方許年一想到這些就渾身不舒服,他抿着唇,語氣生硬地說:“不要坐我的桌子。”
女生撩了撩頭發,歪着頭故意說道:“嗯?你說什麼?我沒聽到唉,你要不要大聲一點再說一次。”
方許年大聲說:“你别坐我的桌子!”
“哇哦,好兇哦~幹嗎呀,新同學可以坐我不可以坐,方許年你男同吧。”
女生說完從他桌子上跳下來,理了理裙擺走到他身邊輕聲細語地說:“你跟三班那個賀川,你們關系挺好啊。我昨天還看見你們一起去超市買水呢,有說有笑的。”
方許年捏着拳頭,皺着一張包子臉氣憤地說:“你瞎說,我們隻是普通同學!你要是再這麼造謠,我就去告訴老師。”
“好好好,不說了不說了,我好怕你告老師哦~”
女生說完用手指戳了他一下,她留着半長的指甲,戳人的時候有點疼。那張漂亮的臉靠近方許年,嘴角帶着笑意,聲音卻十分陰森,“我不管你是不是同性戀,你最好離賀川遠一點,否則我讓你滾出岚星。”
“而且,要是讓你媽媽知道,她又要生氣了。”
女生走開了,她身上噴着香水,是甜甜的無花果味,那種香味出現在她的衣領上、裙擺上、發絲上,也出現在方許年的噩夢裡。
女生的霸淩是帶着香味的毒針,隐秘地藏在溫聲細語裡,被紮過一次就會讓人産生陰影。
方許年害怕那股甜香,聞到味道後立刻會聯想到女生陰陽怪氣的聲音。
這種香味讓他覺得煩躁,甚至開始厭惡所有噴香水的人,包括噴着百合香水的班主任和噴着桂花香水的母親。
都說父母是孩子的依靠,但是他從未感受過什麼是依靠。
他們隻會讓他忍,讓他不要惹事。
忍一忍,到了初中就好了。忍一忍,到了高中就好了。忍一忍,到了大學就好了。
方許年羨慕新同學的性格,但也知道自己永遠無法變成那樣。
他的勇氣早就被母親擊碎,零散地落了滿地,還摻雜着少年的自尊和驕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