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萬安見她不肯出聲隻覺她是怕了,嘴角不由勾起了一抹不屑,但直到她擡眼正對上他的目光時,他才驚覺她的眼底隻剩一池平靜的秋水。
或者更為準确來說,是一潭死水。
沈萬安隻覺那停留在自己唇角間的笑意,在一瞬間竟也有些凝結。
但,僅有那麼一瞬。
崔扶榮挪開眼朝男孩的方向望去,随着秦老闆的步步逼近,她突然就想起沈萬安在驿館時輕敲的那三下木碟。
她早該想到他敲的那三下并非偶然,而是分别對應着三次警告:一為初遇時的隐瞞身份,二為車内的反複試探,而三則為下毒後的死期。
夠狠,也夠決絕。
可就算是他料事如神,也不知她是死過一次的人,又怎會真畏懼死呢?
“若我能活着回來,大人可否能答應我一件事。”
崔扶榮回過頭,稚嫩的臉上閃過一絲堅毅。
說是詢問,倒不如說是告知。
沈萬安有些恍惚,差點忘了站在自己面前的隻是一個小孩,他很不爽她這份不知天高地厚的笃定,但也不可否認地說她果然不出他所料。
“你憑什麼覺得我會留你一命?”
崔扶榮笑出了聲,雙眸一彎恰如一牙彎月,但霎時柳眉一挑,眉宇間再不見任何喜色。
“就憑我可以成為大人的一把刀。”
無畏、果敢、美貌都會助她成為一把利刃,而他正缺一把可以為他所用的利刃。
與一具死屍相比,确實是筆劃算的買賣。
“好,那我就等你活着回來。”
見沈萬安松了口,崔扶榮握緊手中的匕首,頭也不回地朝圓場中央走去。
“放開他!”
“去去去,哪來的毛小子!”
秦老闆見來者還是一副小書童模樣,眼皮子也懶得多擡一下,隻自顧解着手中的鐵鍊,彼時暫時恢複自由身的男孩顫巍巍從籠爬出。
他面白如紙,身抖如篩,在萬千呼嘯的北風黃沙中渺若一粒塵埃。
“放開他!”
崔扶榮又呵了一聲,秦老闆這才幽幽轉過身,他甩了甩手中的長鞭,地上迅速就揚起一陣塵土。
“我看你這是來找死的!”
崔扶榮靈巧一避,不慌不忙喊道:“你不是說你手中有種奇藥嘛,我倒也想見識一下何為奇藥。這小孩不過隻剩下半口氣,任憑你那藥再怎麼奏效最多也能撐一炷香罷了,我呢生龍活虎的,一會兒表演起來豈不更加精彩。”
秦老闆聞言笑褶一堆,眼前口出狂言的書童雖看着嬌嫩,但他手持刀刃神采奕奕,怎麼着也比地上那個不争氣的玩意強上百倍,若不是台上幾位爺實在是逼得緊,他也犯不着從卑賤南商那邊讨來這個莫名奇藥,奏不奏效另當别論,把這場子給那幾位爺熱起來這才是正經事,若真能換他上場沒準今日還真能博個頭彩。
隻這白送上門的好事多半有詐,尤其那書童身後還跟着兩位男子,從衣着、氣度來看顯然不是普通人家,貿然讓他上場怕是會惹禍上身……
秦老闆左右為難之際,高座上的人已然端起瓜果,坐等好戲開張。
其中一衣飾最為華麗的男子催促道:“秦老闆,今日既有自告奮勇之傑,豈有不用的道理啊,你且就從了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兒一願吧,哈哈哈哈……”
華衣男子一出聲,其餘幾位立即連聲附和着:
“秦老闆,你就快點吧。”
“再不開始,小心公子治你得罪!”
“……”
秦老闆冷汗涔涔而出,但轉念一想座上有貴人,身旁有猛獸,他還有什麼可顧慮的,于是臉上憂色一掃而過,直接将那瓷瓶扔至崔扶榮懷中。
“這可是你自己主動送上門的。”
崔扶榮抓起藥丸一口吞下,又催了一聲:“把他們放了。”
“放了他們。”
掙脫了束縛的婦人立即撲上前,将匍匐在地的男孩一把抱起,她回望着中央的崔扶榮臉上依舊挂着兩行清淚。
“快走!”
婦孺嗚咽的哭聲漸漸隐于空中的笑聲,圓場中心隻剩下一道瘦弱的身影。
登時天光徹底隐沒,四周火把突然燃起,明晃晃的火光随着搖曳的風聲在她臉上映出一道赤紅。
崔扶榮環視了一圈四周,那一雙雙瞳仁下有擔憂,有嗤笑,有輕屑,亦有平靜……
平靜。
她靜靜回望着眼前的沈萬安。
她可以成為一把忠貞不渝的刀,但待至寶刀磨成之際,任憑誰也阻不了她的鋒銳。
包括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