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她沖赫連真笑笑,像是并不當回事似的,繼續和赫連真互相給彼此夾菜,仿佛這真的隻是一個,她忽然想到的下飯話題。
越知初知道,大戶人家的飯桌上,常常講究一個“食不言”,但她的身份來自江湖,赫連家又是一貫豪邁,想必祝世榮即便不滿,也不好發作。
更何況,她一直暗中觀察着祝世榮的神色,确信這個話題非但不會讓他反感,甚至能讓他忽略了吃飯的“規矩”。
果然,見她們都沒有繼續讨論的意思,祝世榮按捺不住,竟然沉吟着主動開了口:“江神醫,你說的那位高人……可知姓甚名誰?”
越知初心中大喜,連忙擺出一個疑惑的姿态,似乎在細細回憶,然後才答:“嗯……他沒說。嗐,所謂高人嘛,故弄玄虛也是有可能的。”
她表現得越輕描淡寫,祝世榮的好奇心就會越強烈。
越知初其實對祝世榮其人所知甚少,但她知道的是……活了那麼多年,舉凡富紳權貴,都拒絕不了“長生”的誘惑。
财富,權位,長生……
有了一個就會想要下一個,或者不分先後都想要,這似乎是他們心照不宣的畢生所求。
越知初思來想去,若貿然提起金錢和權力,顯然和她江湖遊醫的身份不符,那麼……“長生”,這本就是行醫之人會感興趣,又得以讓祝世榮上鈎的好由頭。
祝世榮果然欲言又止:“那……神醫可曾聽他提起,那味‘神藥’的名字?”
“是啊阿初,什麼藥啊這麼神奇?世間真的有這種藥嗎?”
越知初還沒來得及回答祝世榮的話,祝懷瑛也好奇地看了過來。
越知初知道,烘托至此處,差不多可以下餌了。
于是,她幹脆暫時放下了筷子,歪着頭故作深沉地想了想,邊思索邊說:“其實……我也不知。但我自小就跟着師父采藥、煉藥,也結識過一些名醫遊士,大家都說,世界之大,神奇莫測,既然有能令人中毒患病的藥物,也有能延年益壽的藥物……若說,真的有長生不老之藥,也未嘗不可能呢。”
她一邊說,一邊露出天真無邪的笑容。
眼睛想要關注的重點,卻始終在祝世榮身上。
越知初再清楚不過,如果你想毀滅什麼人——
要給人希望,再令人向往,最後,用他們最想要的東西,讓他們自己走向深淵……
這才是上千年來,她漸漸領悟的,規律。
人最無法面對和戰勝的,通常是他們自己——他們的欲望。
能将他們徹底摧毀的,也是他們自己——他們的欲望。
旁人或許會覺得,是她殺了謝軒,鏟除了淩軒門。
那是“她”的行動。
可越知初知道,如果謝軒不是貪婪不止,懂得見好就收,沒有喪心病狂以至于露出馬腳,她可能真的就……再也找不到他。
祝世榮顯然也有他的貪婪。
在越知初提到“粿山”、“神藥”的時候,她立刻就發現了,祝世榮那渾濁的眼珠都亮起了光。
于是,在祝懷瑛又問:“啊,阿初,你既是個神醫,你會想要找到那種神藥嗎?”的時候——
越知初果斷點頭:“當然!”
沒讓她失望,祝世榮的眼睛又亮了亮。
越知初重新拿起筷子,給自己夾了一筷子青菜放入嘴裡嚼着,豪氣地接着說:“我們行醫的,所到之處,所遊之山,所尋之藥,所見之人,無一不是為了治病救人,得見真知。若真能尋得那長生之藥,可不就能一勞永逸地讓所有人遠離病痛疾苦嗎?我當然想啦。”
這話雖然是她故意說的,倒也不算假話。
這雖然不是她真正的夢想,卻是時冬夏的夢想。
時冬夏說過,毒藥殺人,良藥救人。
可說到底,人世間那麼多仇怨和醜惡,一開始,不都是起因于對“死”的恐懼麼?
若真的人人都能不老不死,那人會變成什麼樣……
時冬夏覺得,那樣的話,人就不必為了“活”而彼此算計、傷害、勾心鬥角。
……真的嗎?
越知初不知道。
但她知道的是,即便是那樣,隻要有人存在的世間,就不會出現時冬夏期待的那樣美好祥和……
他們仍然會争。
若不是争“活”的機會……
隻怕也會争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