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她們三人陸續從院子外面慢慢走進來,程望最先叫了出聲:“你……你們……”
越知初也很快看清了,她們是也身着青衿的……
女學生。
三人打扮都和施怡冉類似,在由遠及近的過程裡,三張青春而美好的面容,也逐漸顯露在衆人眼裡。
莫婉賢的神色頓時如同施怡冉剛進來時一樣,又驚詫又恍然。
她的眼中再次泛起晶瑩的淚光,口中也不停地呢喃着:“阿旭……阿菱……阿照……你們……”
越知初手裡還提着劍,她瞥了一眼在地上驚魂未定的慕如海,又看了看那幾個女學生,心裡多少猜到一些她們的來意。
如果莫婉賢說的……“苦命女子”,不止施怡冉和她自己,那麼這三位姑娘……
恐怕就是她原本并不想追根究底的……受害人。
可她們為何也來了呢……?
她們為何,要阻止她殺了慕如海呢?
越知初直直地看着她們三人走近,停在了施怡冉附近。
面對着莫婉賢,走在前面的那位姑娘先開了口:“莫先生,我們……其實,我們幾人在院外,也聽到了不少你的自白。我們原本是不敢出來的,可是……”
那姑娘又看向越知初,接着道:“可是這位女公子,如若真要主持公道,還請你……替所有我們還活着的,和已經死去的姐妹們,一同将他的罪孽算清楚!我們不隻是要他死,我們要他認罪!伏誅!”
越知初看着那姑娘堅定的目光,心裡頓時有了答案。
原來,這世間果真有不少人,同她想的并不一樣——
江遇不知對她講過多少次。
若要殺人,若隻是殺人……并不能斷絕仇恨,或者……消除罪孽。
她決意殺了薛正威的時候,江遇也曾質疑,雖然菜市口嘈雜而熙攘,刑場上也确實衆目睽睽,但,除了他們,除了執行任務的“蟲子”們,并無一人知曉,那位刑部員外郎大人,也是早就被收買串通的大貪官。
他的死,也不過就成了刑場發生的一樁慘案,并不能讓百姓真正理解“蟲”的意圖,解除他們對“蛾印”的誤解和恐懼。
越知初當時對江遇的意見,幾乎是不屑一顧的。
因為,她從未試圖,在這個“人心隔肚皮”的世間,奢求所謂的“理解”。
她也不在乎,别人怎麼看待“蟲”,又怎麼看待她。
她隻知道,薛正威找死,安恒之也一樣。
至于她收集來的證據,她所知曉的事實,她暗中查明的真相……
難道将那些東西,都擺在人們眼前,他們就真的會信嗎?
難道,如果人們都信了,她再将那些人處決,那就是正義的嗎?
還是,盡管事實擺在眼前,盡管那些貪官已經無數次草菅人命,她仍然應該将那些人的命運,交給“官府”?再由官府去給他們“定罪”?
……
越知初不相信官府。
她也沒有那麼相信“人們”。
至少,這個姬氏皇族治理下的大國,甚至比起她曾生活過的北方小國——“北虞”,都不如。
她對江遇說起那時的想法,隻是淡淡地道:“悠悠之口,又豈是我的一念之間可以改變或堵住的?他們要怕便怕,要恨便恨,我自承擔便是了。要我一一解釋給他們聽,我沒工夫。”
她那時隻想着,薛正威該死。
而他死後,這朝廷未必不會派來新的“蛾子”,頂替他。
那麼,來一隻,她就殺一隻。
直到他們,不敢再派人來。
那或許不是最好的辦法,可誰又知道什麼是最好的辦法?
如今,她人雖站在夢竹山莊的前院之中,心思卻仿佛回到了半個多月前的禹州東街。
身在菜市口的最高處,她的眼前,曾是許多張她記不住的、混沌的臉,他們口中叫喊着什麼,眼睛裡閃爍着什麼,心中又在想些什麼……
她全然不知。
如今,她眼前的那位女學生,一張柔婉的臉,也已經和那些面容模糊的圍觀百姓的臉,重疊在一起。
她的紅唇一張一合,不停說着她對越知初的請求,對慕如海的控訴,對夢竹山莊的失望……
直到莫婉賢開口喚她:“阿旭!你别說了……你受苦了……是我對不住你們……是我——”
越知初這才有如大夢初醒,也終于勉強聽清了,這位進來之後便在同她對話的女學生,叫阿旭。
而越知初還不知道的是,她叫程旭。
正是一旁,已經聽得痛心疾首的,那位程望程公子——的,親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