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夫子的臉色果然變了變,與他先前一身正氣的表現相比,顯然能看出,他對越知初的問題,并不能立刻做到“知無不言”。
越知初曉之以理道:“霍夫子,血緣親情,自然會影響人的判斷和決定。我若是你,我也不敢說,我一定能做到秉公持義、大義滅親。但我也已經說過了,我本無意過問你們山莊内部之事——現在也是一樣,慕如海多年來,人面獸心,奸污女子,甚至濫殺無辜。可她們說要告官,我便可以放下我的私心,聽從她們的決定。那是她們的命,該由得她們自己做主。”
越知初說着,又看了看那幾名還在躊躇的女子。
然後,她再次直直地看向了霍夫子,又動之以情道:“隻是,我的家人,也在這裡遭遇了襲擊和傷害。你若關切你的侄兒,便也該知道,我同樣關切我的弟弟,還有這位柴工大哥。誰欺負了他們,誰想傷害他們,便等同于欺負了我,傷害了我,對我宣了戰。霍夫子,你我的本意,都是保護家人,而我現在,隻想要一句真話。”
霍夫子的嘴唇動了動。
而在他的衣袖之下,他幹枯的手指,始終摩挲着,手心裡已經碎裂的那枚玉佩。
裴佑白見他面露難色,卻始終沒有說話,故意輕松地對他道:“霍夫子也不必感到為難,合澤驿站也好,合岐山也好,畢竟都是我大虞的王土,也得遵守大虞的律法。查清地方命案,懲處奸惡之人,本也是我衛司衙門的職責。霍夫子若不方便,我便一并将慕先生的事,和驿站的事,都查了。總不至于,讓我師妹冤了你的親人就是。”
霍夫子的臉色頓時慘白,他顫抖着眉眼直直地看着裴佑白,眼裡盡是不信、不忍和不舍……
那雙蒼老的眼中,情緒過于複雜,就連越知初一時半刻也辨析不出。
但霍夫子聽懂了裴佑白的意外之意,他也知道,以衛司衙門那名聲在外的雷霆手段,縱然他隻字不言,裴佑白一定也能查出合澤驿站和夢竹山莊,在暗處那不堪的秘密。
更不用說,他本就是,“那個裴家”的後人。
于是,霍夫子就像忽然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氣,忽然踉跄地後退了幾步,直到被莫婉賢眼疾手快地扶住,才沒有因虛弱而跌倒在地。
霍夫子用力地吸了口氣,滿臉的皺紋都在苦悶的哀歎裡,堆到了一起,讓他本就蒼老的臉,看起來更衰弱了幾分。
莫婉賢有些心疼,她輕輕撫着老師的背,一邊替他順着氣,一邊試圖安撫道:“夫子……你可是……有什麼苦衷?”
“苦衷……”霍夫子喃喃地重複這兩個字,很快又苦笑着搖了搖頭:“哪有什麼苦衷……人要作惡,有何道理……談何苦衷……”
越知初一直在旁,沉默地看着霍夫子的臉色變了又變,她總覺得,這個老頭所知所想,應該比她眼下能猜到的更多、更複雜。
比如,他為何與宅自逍是舊相識;
比如,他為何會認識裴佑白,還說過“像”;
比如,他為何要縱容她一個外人,插手夢竹山莊的女子慘案……
他真的對慕如海、尤立的所為,一無所知?
還是……
還是他明明心知肚明,卻在多年裡,選擇裝聾作啞、視而不見?
……
越知初覺得,她沒有時間和耐心繼續耗下去了,就算裴佑白明擺着要幫她,看起來這位霍夫子也還是沒有和盤托出的打算。
就在她正打算繼續逼問霍夫子的時候——
“小姐……”
她忽然聽見了江遇的聲音!
“小遇!”
越知初顧不上她手裡還提着劍,不假思索地立刻就往院子入口處,那個還略顯虛弱的身影飛身而去。
而等她真站定在了江遇眼前,才發現,扶着江遇來找她的慕妧,一雙圓圓的眼睛,已經哭得又紅又腫。
“阿妧……”
越知初有些遲疑地喚着她的名字,心裡一時無法判斷,她是何時來的,又聽到了多少……
慕妧算是救了江遇的命。
可她……
也是院子裡,那個禽獸不如的男人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