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蓦然轉換的話題讓越知初如釋重負,她立刻就一本正經地回道:“上面寫了,師父在洛王府。據我所知,師父也在連天号上。而連天号,據我的人回報,也是開往京城的。”
“也就是說——”
裴佑白接着推測:“你的這張紙上,寫的是真的?”
他的言下之意……
越知初又看了看他收到的那張,看着上面的“連天号,安陸府”,越想越覺得蹊跷。
“我不确定。”
越知初卻謹慎地分析道:“即便我收到的消息,與這張紙所寫,看起來并無沖突,可連天号畢竟已經航行一段日子了,又怎知,它一定沒有轉頭去安陸?”
裴佑白又反複比較了兩張紙,放在油燈下細細看了上面的字。
他用雙手分别捏住了一張紙,越知初這才看到他左手背上的血痕。
“你受傷了?”
她眉頭再次皺緊——連她自己都未曾發覺,她對裴佑白說的話,無論語氣還是内容,已經愈發不似從前,反而像是,她總會對江遇說的話。
裴佑白繼續檢查完了那兩張紙,而後才不以為然地看了眼手背上那道新鮮的微小的疤痕,嗤笑道:“就是這個鬧的,我大意了。小傷。”
說到“這個鬧的”時,他抖了抖其中一張紙。
——是裴佑白收到的那張。
越知初的語氣忽然冷冽不少:“你是說,送這紙團的人,不光傷了你門口的戍兵,還傷了你?”
越知初已經開始回憶給她送紙團的黑衣人,她反複回憶,在昏暗到近乎漆黑的天色下,她能看到的、能記得的全部細節。
可無論怎麼回憶,的的确确,看不出那人想傷她的意圖。
是她先握的劍,也是她先一步出言挑釁——從一開始,她就沒想過那人的來意是來送信,滿心都是怎麼快速把對方解決。
也幸好那人的輕功出神入化,避免了一場隻因越知初的謹慎而進行的厮殺。
可越知初又不免感到落寞,這樣的回憶,對分析眼前的局勢并幫不上忙,而仲靈,自從追着時冬夏離開,如今也不知人在何處。
如果仲靈在這裡……
或許,仲靈能幫她追上那個送信的黑衣人,她也就不用盲人摸象,在這裡胡亂揣測了。
裴佑白眼見她的神色又一次反複變換,臉上還時不時閃過懊惱,猜測她又不知将他的傷聯想到哪裡去了,索性将事情,一五一十地說給她聽:“你來之前沒多久,我聽見了門口的聲響,出去一看,三名戍兵已經受了傷。裴家的軍規森嚴,他們受了傷,卻也不會驚慌求救,更不會哀嚎慘叫,唯恐亂了我心。可奇怪的是,我出去之後,并未發現任何可疑的人或物,傷了他們的‘暗器’——隻是再尋常不過的石子。”
越知初認真地看着他,仔細地聽着聽着,眼中很快又浮出詫異。
裴佑白接着道:“但,僅憑幾顆石子就能讓人重傷,來者的功力之深厚,想必你也可想而知。我便換了一批人守在門口,讓原來的六人,分别三人扶着三人去歇息了。”
“誰知,我和新來的幾名戍兵等了半晌,外面就再無了動靜。我隻好進屋來,想再回憶回憶慕妧自殺案的細節……就在我坐下,看仵作給的屍格時,忽然就感到,一股勁風擦過我的耳旁,疑似暗器。”
裴佑白擡起左手看了看,又展示給越知初看那個動作:“然後,我就馬上側身——再這樣——想伸手去擋住或接下那暗器,以免它傷了我的頭。這才遭了算計。”
他說得仿佛輕松又合理,越知初卻驚出一身冷汗。
她口中擠出艱澀的問題:“你……用手,接暗器?”
她忽然想到,先前她走火入魔的時候,他也是用手,來接她的那一掌。
後來甚至還打算,繼續用肉身來接。
他似乎……不太懂得,人類,是可以用器具的。
而他們習武之人,是可以用兵器的。
裴佑白卻忽然笑得很開懷:“不是暗器!你知道嗎?結果,我攔下的,就是這個東西!”
他又抖了抖手裡那張紙。
他漆黑的雙眸此時亮得就像北方的星辰,仿佛這是一件多麼值得分享的趣事。
越知初卻不自然地扶了扶額頭,試圖給不知在為何興奮的裴大人,澆上一盆當頭冷水:“你是說,是這個紙團,劃傷了你?”
“……”
裴佑白似乎确實被她澆到了,他眨了眨眼,有一瞬的怔住,而後才點頭:“對。”
詭異的地方很明顯。
石子、紙團,顯然都不是能取人性命之物,但能用石子将戍兵打傷,又能以内力将紙團抛出傷人的速度,以至于劃傷了裴佑白……
那來者的功力之深,隻怕不在越知初遇見的那位輕功高手之下。
可既然已經擁有這樣的實力,若說那人想對裴佑白動手,也未必不能做到。
若不想動手,隻想送信,那就更奇怪——
明明,以那人的功力,一定能做到無聲無息将紙團送進來,而不驚動任何人……吧?
可無論是刻意引起裴佑白的注意,還是蓦然出現在越知初眼前的黑衣人……
他們似乎都在做着同一件事。
可是,這也隻是,引起越知初沉思的,理由之一。
她心裡更覺得不對勁的,是裴佑白不經意的那句,“裴家的軍規森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