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宜深吸一口氣,擡手推門而進,踏進門檻的一刹間,一絲極淡極清幽的味道霎時盈滿鼻腔,沁人心脾。
這味道......是沉香。
秦易素來不喜香料,因而綴雲軒從未燃過任何香,屋子裡忽然出現沉香,必是與住裡頭的人有關。
可昨兒将他救起時,她從未在他身上聞到過任何香味。
謝宜順着榻邊望過去。
男人把軟枕墊起,半歪着頭靠在軟枕上,面色蒼白,一絲墨發垂落鬓邊,刀削般的側顔仿佛不染纖塵的神祗。
謝宜打量了他兩眼,那一身煙青色雲紋對襟長衫是秦易的。
可穿在他身上,卻鮮有地合身。
賀序白握拳輕咳一聲,掀起眼簾偏頭望過去。
原是冷若冰霜的眸光在映出謝宜身影的刹那,漾起圈圈漣漪,他溫言道:“昨晚,多謝郡主相救。”
謝宜拉開桌旁的一把圈椅坐下,溫和的眼眸變得銳利,望着他淡聲道:“我救你,不當全在你的計劃中麼?甯郡王殿下。”
賀序白眸中掠過一絲驚詫,意味深長地看着她,半晌才釋然一笑:“郡主和傳聞中有所不同。”
謝宜垂了下眼簾,複而擡起時笑意不達眼底,“郡王殿下不也如此?”
“你不怕我?”
“我為何要怕你?”
“天煞孤星,克父克母,但凡與我親近之人,必定早死。”
他說這話時雲淡風輕,神色和語調中毫無介懷和苦意,好似這種判言不是在加諸在自己身上一般。
謝宜掩下即将湧到面上的驚訝和敬佩。
她微微仰首,挺着脊梁,清淩淩的目光落到對面人身上。
“本郡主不信天象,隻信人為。況在世人眼裡,我比你好不到哪兒去。”
賀序白一臉怔然地看着她。
不過須臾,他複而笑道:“郡主既已猜到你救我,乃是在我的計劃中,便不好奇我為何這般做?這般貿然将我救回府中,不擔心我會圖謀不軌?”
謝宜點點頭,順着他的話道:“好奇是有,但還未到一定要問出口的程度。我雖不知你接近我究竟有何目的,但你給我的感覺并沒有半點不适,對我也應當沒有惡意,畢竟我也沒什麼地方能令你圖謀不軌的。”
“郡主太過自謙了,”賀序白淡笑着,神色悠悠地挑明來意,“西涼城破當日,我僥幸逃脫。現下回到賀京,也隻是想查明當年西涼城破的真相,誰知白日時在城外便遭暗殺,途中聽聞郡主出府,這才攔截了郡主的馬車。”
他此言,顯然是疑點重重。
他一個病弱公子,如何避得開那些訓練有素的殺手?
且她昨兒出府,行蹤絕非是常人可知曉,他便絕無可能是在路上随意聽人談及。
他又如何能在白日遭暗殺時,躺過殺手,蟄伏至深夜等她回府?
況他談及“暗殺”,神色竟是那般松弛,好似在他眼裡,那些殺手不過是些不值一提的小喽啰。
萦繞在心頭的種種疑問,謝宜到底沒問出口。
隻因恰在此時,秦易急急忙忙地敲門,低聲催促:“姑娘,太子殿下方才派人過來,說是今兒休沐,讓人接您到東宮一聚,容芷正派人來梅園這邊找您呢,可不能再耽擱了。”
話音未歇,謝宜“噌”地一下站起,始料未及地頓了下後,蹙了蹙眉,朝賀序白道:“我還有事,須得先行離開,殿下若有何吩咐,隻管同秦易說便是。”
一道完,謝宜轉身欲走。
“郡主請稍等。”
賀序白及時叫住她,謝宜回首。
男人唇角微揚,一張妖孽般的臉笑得如沐春風,蒼白的面色仿佛在一刹間變得紅潤無比。
他明明比她大了整整十歲,可歲月竟從未在他面上留下半點痕迹。
妖孽般臉龐卻透着少年獨有的清秀。
“雖說郡主救我是在計劃中,但到底是郡主心善的選擇,所以為報郡主的救命之恩,我願替郡主解決一件煩擾了你許久的事。”
他此言再次勾起了謝宜的好奇心。
他一個病弱公子,能解決她什麼煩心事?
謝宜正想問,秦易焦急的催促聲又低低地傳了進來:“姑娘,不能再耽擱了,你們有什麼事且等回來再說,要是那些女使尋了過來,必會回了容芷,屆時傳到太後的耳朵裡,免不了又是一樁麻煩事。”
謝宜無法,思量片刻又覺自己沒什麼事需要他幫忙的,便朝賀序白擱下一句:“多謝殿下好意,隻方才你也說了,救你是我自己的選擇,報不報答的話,便不必提了。”
道完,她也不等賀序白說話,急匆匆地便推門離開。
等在正殿的是太子身邊的六品侍官馮钰,一見謝宜,他忙迎上前笑道:“郡主,您可回來了,太子殿下今兒難得休沐,又得了些上好的鹿肉,特意在東宮的見雪堂圍了爐要請您過去賞雪吃酒。這不,派下官過來接您。”
謝宜慢悠悠地拂掉身上的落雪,望了眼外頭的天兒,深知賀歸辭叫她出門藏的是什麼心思。
他無非是想當面問問她,她相看張舟後,對那張舟持的是何種态度。
這麼些年,她每回去相看,他皆是這般多此一舉。
奈何謝宜着實不願為此出門一趟,如此雪天,她隻想消完食後再睡個回籠覺,不想去應付賀歸辭那該死的疑心。
謝宜冷下臉,直言拒絕:“我昨兒才出了府,你去回了賀歸辭,我今兒想在府裡好好歇歇,不想出門。”
馮钰聞言,似早料到她會拒絕,壓着忐忑的心垂首将賀歸辭的話傳達:“郡主的話,太子殿下早有預料,他說了,您若不肯出門,隻想着在府裡歇覺,他便親自過來請您。”
謝宜:“......”
不愧是與她一同長大的竹馬,賀歸辭是懂得如何拿捏她的。
頓了半晌,謝宜極不情願地停下想要解開大氅的手,“罷了,我去一趟便是。”
眸色微轉間,謝宜幽幽地看了眼馮钰,寒聲道:“馮侍官,若非是太子殿下派你過來,按你方才那般威脅本郡主,本郡主便能治你一個犯上之罪,拉出去鞭笞二十。”
謝宜突然冷了臉,馮钰唬了一跳,陡然思及謝宜往日的作風,雙腿登時便軟了下來。
他白着臉,忙跪下求饒:“請郡主饒命,請郡主饒命,下官也是奉太子殿下的旨意過來的,斷斷不敢威脅和輕慢郡主啊!”
容芷過來打圓場,笑道:“論我說,郡主也該出去走走,成天待在府裡歇覺,長久下去,身子遲早得憋出毛病來。”
眼前人又恢複了往日的跋扈,青榆一時迷了眼。
思及謝宜昨兒救人時露出的那副溫婉良善模樣,她竟有些分不清到底哪個才是真正的她。
然現下殿裡各色人皆有,青榆不敢多問,忙笑着附和:“容芷所言有理,姑娘該多去走走。自立府後,您可鮮少和太子殿下聚一聚了,今兒難得有機會,定是該去的。”
容芷給謝宜的手爐添了些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