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榆掏出幾十兩白銀,塞進典獄長手中,笑道:“大人,我們郡主被人誣陷,須得在這兒住上幾日,這點銀子,權當我們郡主請您喝酒了,還請大人多多照看。”
典獄長忙慌慌張張地推回,恭謹道:“不不不,這我不能收。姑娘縱是不提,我等也斷斷不敢怠慢郡主。姑娘快快收回,禁衛軍還在此處呢,若被人瞧見,我腦袋可不得搬家了。”
青榆餘光瞥了眼緊盯着的禁衛軍,唯有讪讪地收回銀子,溫言道:“那我們郡主就拜托您了。”
典獄長躬身連連點頭。
青榆眸中含淚:“姑娘,我明兒再過來看你。”
謝宜淡笑着撫慰她:“别擔心。”
北郊的這座牢獄背陽,常年昏暗潮濕,燈火也忽明忽暗,全然蓋不住那種沉悶壓抑的氣氛。
謝宜一進去,便感覺濕冷由四面八方朝她席卷而來,任憑她躲到哪個角落,都避之不及。
潮濕的空氣中,還隐隐彌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使人聞之欲吐。
謝宜一路望過去,不到五平米的牢房裡,唯有一張鋪着破爛草席的卧榻,以及一床髒得無法形容的被褥。
地面粘膩潮濕,偶爾還見到不知從哪兒蹿出一隻有兩個拳頭大小的老鼠。
雖說來之前她已然作了心理建設,對監獄的環境也不抱什麼希望。
可真正見到這副情形時,謝宜還是一下跌到了谷底。
她自小養尊處優,哪裡住過這樣的地方?
雖說聖上和太後對她設防,欲将她捧殺,可這麼多年來,太後在物質上從未虧待過她。
從前在郴北,她的閨房不說十分奢華,倒也很是雅緻。
來了賀京後,她随太後住在壽安宮,衣食住行比之郴北,有過之而無不及,後來她搬出壽安宮立府别居,衣食上更是從未苛待過自己。
謝宜的心沉沉的。
典獄長帶着她一路往裡走,上了兩級潮濕滑溜的台階,轉了個彎後,便停在一間牢房前。
她的眼神瞬間亮了。
眼前的這間牢房,幹淨通透。
那扇高高的天窗外,有大一片暖陽灑落,照得身前這間牢房很是明亮。
左邊的角落,放着一張嶄新的木榻,四角挂個月白綢夾幔子,其中一角的幔子上還挂了個風鈴。
木榻上疊着一床月色秋羅彩繡錦被,鋪了一個雪青色錦緞軟枕。
不遠處,放着一張方形木桌并兩張圈椅。
桌面上的彩釉弦紋花瓶内置着三兩枝海棠,四足提鍊銅香爐裡正燃着淡淡的芙蓉香。
另還備有三四本書以及茶壺茶杯,袅袅煙絲從細長的茶壺嘴升出,顯然那是才煮好的茶水。
桌子底下,還細心地放有痰盂。
謝宜盡瞧所有布置,能看得出此人的用心,便回頭朝典獄長微微揚唇:“大人有心了,謝宜定不忘此恩。不知是否是太子殿下的吩咐?”
她自然不會以為這是典獄長特意給她布置的。
他官職不高,斷斷不敢明着與徐明烨作對,且她對他并無半點恩情。
現下她又身陷囹圄,他更犯不上要讨好她了。
典獄長忙擺了擺手:“不不,這是甯郡王殿下親自吩咐的,且這些東西也是殿下命人送來的,說郡主若當真入獄,這些東西便給郡主鋪設。當然了,郡主若無事自然最好,便讓我等拿出去救濟百姓,也不必送回去了。”
他的回答出乎意料。
謝宜一怔。
賀序白如此細緻周到,是謝宜遠遠不曾料及的。
隻是她心中疑惑,她是待他有那麼一星半點的恩情,可他亦無須做到如此地步。
謝宜之所以說前兒的事隻是半點的恩情,是因為她覺得既然當日她救下他,是在他的計劃中,那麼她縱是不曾出現,他也不見得真的會死在那兒。
謝宜壓下心頭的疑惑。
幽幽花香彌漫在鼻尖,她莞爾道:“這季節也有盛開的海棠,倒真真難得。”
典獄長順着她的視線瞟了一眼那幾枝各色交錯的海棠,原有些低沉的心情在一刹間變得歡快起來 。
他樂呵呵地道:“可不是,寒冬雪月的,還能尋到不同顔色的海棠,很是難得了。”
謝宜收回目光,凝了片刻,忽地轉口:“想來典獄長從前應是和郡王殿下相識。”
她猝然轉了話題,典獄長頓了下。
眼前人神色清明,并無一絲玩味和揶揄,竟與他所聽到的傳聞全然不同。
他低眉歎了口氣,直言:“卑職曾險些餓死,是殿下給了卑職一口飯,這才讓卑職保住了性命,這世上,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一飯之恩卑職沒齒難忘。”
聞謝宜眸底影影綽綽,似有幾絲情緒湧動,她淡聲道:“他是天煞孤星,你和他扯上關系,便不怕......”
“這都是屁話。”
她話未道完,典獄長猝然怒喝:“老子不信這些。什麼天煞孤星,老子隻知殿下是真心實意救我,那些人面獸心的狗東西卻鐵了心想要老子的命。”
謝宜沒說話,隻是定定地看着他。
典獄長的情緒漸漸平複,他登時反應過來,忙退離兩步,垂首道:“說起此事,卑職太激動了,還請郡主恕罪。”
謝宜笑了聲,未有怪罪之意:“大人是真性情。”
典獄長臉色讪讪,隻好轉了話題:“郡主若無事,卑職先告退了,您若有何吩咐,搖一搖床頭那風鈴便可。”
謝宜點點頭,複而道了聲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