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生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來到井幺城的。
他戴着帷帽,不想讓别人看見自己滿臉淚痕的模樣。
他在大街上遊蕩,天色漸晚,暮色甚美,偶有人家院裡的桃花飄落,他卻沒有心情再去欣賞。
餘妄走的每一步都很穩,看不出絲毫異常,可他心裡清楚,他的四肢真的很無力,像是随時都會倒下去似的。
他徒步走到生香樓附近。這裡可謂是紙醉金迷,生香樓内歌舞升平,姑娘們在門内門外為自己招攬貴客。
有姑娘眼尖,一眼瞧中他,施施然走過來,袖擺一甩與他帷帽上的紗幔相拂,姑娘沖他抛媚眼,“公子可要和奴家快活一下。”
餘妄看她,扔了一袋銀子過去,“先陪我去買糖葫蘆,不遠,就在對面。”
他的聲音太過沙啞,是個人都聽得出剛哭過。那姑娘一怔,沒再說什麼快不快活的話,點頭跟在他身後。
商販見着餘妄帶位女子過來,張嘴便道:“公子可要給娘子買串糖葫蘆啊。”
姑娘尴尬得快要腳趾扣地,瘋狂沖商販眨眼睛,商販好似懂了,沖她自信點頭。
姑娘放心了,就聽商販笑道:“公子和小娘子一看就是天作……”
“我已有愛人,”餘妄聲音一出,商販便和姑娘剛才一個樣,啞了聲,“他是位男子。”
竟是位有龍陽之好的公子爺!
商販找補道:“那公子可是要給愛人買糖葫蘆?我這糖葫蘆啊,相愛之人同吃一顆便能天長地久百年好……”
“不是給他買的。”
商販又啞了聲,還想說話,卻被餘妄打斷,“我都要了,你幫我拿進生香樓。”說罷又扔了一袋銀子過去。
商販一愣,而後笑得合不攏嘴,應道:“好嘞爺!”
餘妄從中拿出四串,“這幾串先給我包起來。”
接下來,衆人便看見一位一瞧便身份不低的公子爺身後跟着位生香樓的姑娘和一位扛着糖葫蘆的商販進了生香樓。
媽媽見這架勢,立馬上前,正準備笑臉相迎就看見後邊的姑娘使了個眼色,瞬間斂下笑意。
餘妄側身讓媽媽瞧清身後跟着的商販,道:“勞煩媽媽将這些分給樓裡的姑娘。”
媽媽狐疑看着他,問:“敢問公子是……”
“這是餘小六給姑娘們買的,隻是他膽子小,被吓哭過,便由我代勞送來。”
媽媽不知其中緣由,卻也不敢多問,便笑着接過,“那便請公子替樓裡的姑娘向餘公子說聲謝啦。”
後頭的事餘妄沒再參與,而是跟着剛才的姑娘上了二樓一處視野好的位置坐下。姑娘知他不是來尋歡的,自然不會将人往房裡帶。
餘妄看着下面跳舞的姑娘,蓦地笑了。此處歌舞升平,他哪裡會笑不出來呢?
餘妄記得,當初餘小六才走到樓下一個位置坐下沒多久就被吓哭了,他拿着糖葫蘆走過去,溫聲勸他啊,輕輕抱着、拍着後背,說:“小六莫哭了,小叔給你買糖葫蘆回來了,我們回家吃糖葫蘆好不好?”
聽見糖葫蘆,小六立馬就不哭了,抽抽噎噎地去拿糖葫蘆,咬了一口,酸酸甜甜的。
樓裡的姑娘笑他啊,說他竟然被一串糖葫蘆收買了,小六嘴裡還含着糖葫蘆,他腮幫子鼓鼓的,和姑娘們說,“糖葫蘆可好吃了,被糖葫蘆收買不是我的錯!”
有位姑娘說,“糖葫蘆有多好吃啊,我們可都沒吃過呢。”
“是啊,這麼好吃的東西,我們呀,怕是要下輩子才能吃到咯。”
餘小六聞言,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們,“你們沒吃過糖葫蘆嘛?”忽而又想起,說道,“爹爹說過的,不開心吃糖葫蘆就會很開心很開心的,你們不吃糖葫蘆,那你們一定每天都很開心。”
片刻後他又搖頭,“不,開心也可以吃糖葫蘆的。等我長大了,我給你們買糖葫蘆吃!”
有姑娘沖餘小六抛了一下手帕,笑道,“那感情好啊,我們可等着小公子的糖葫蘆呢。”
一百多年過去,此處早已物是人非。餘妄想,這糖葫蘆買來有什麼用呢?那些姑娘也吃不到了……
“請問……你認識餘小六?”
一道聲音入耳,餘妄聽着覺得陌生,轉去看,是位四五十歲的女子。對方臉上有些皺紋,卻也抵擋不住那純粹的美。
餘妄沒多說話,隻點頭。
女子聞聲,忽地笑了,“小公子還真請我們吃糖葫蘆了。”她看見餘妄的帷帽晃了一下,便笑道:“當初小公子來樓裡可說了要請我們吃糖葫蘆,我幸運遇見位好心的修士,贈與我一顆延壽丹,這才活到如今。隻是可惜,他怎的不自己來?”
餘妄笑道:“待他日後膽子練大了便自己來。”
這一夜,餘妄便在生香樓裡,一邊賞着樓下的樂舞,一邊和那女子談話。
他們說及餘府遭難,女子又問及餘小六的去處,餘妄答:“他在臨風宗,這會兒正睡着呢。”
夜色漸深,餘妄告别女子,逆風去了餘家墳地,任摒秋和餘度當初是合葬,餘妄放了一串糖葫蘆在墓碑前,臨走時,他說:“阿娘,你這次莫再貪心,給阿爹留一口。商販說了,有情人同吃一串,便能良緣永結百年好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