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10月12日，晴。

顔予發現，傳媒專業的實踐作業确實還是比較多的。不由得想起之前在圖書館時看到的訪談拍攝了。

今天的創意思維課上，老師布置了個活動，以小組為單位，做一則展現泰國風土人情的作品。

還沒等老師提示些點子建議，身邊同學們都開始慢慢讨論起來了。

有人說，泰國除了佛教寺廟，還有其他很多種寺廟，中式的、印度的、□□的，以及西式的，可以介紹這座城市不同的寺廟，或者拍人們到寺廟裡做功德的畫面。

有人說，昨天哥哥剛剛去出家，可以給他拍一段僧侶生活記錄。

有人說，可以拍媽媽做傳統泰餐的過程。

有人說，可以拍隻有本地人才知道的曼谷小衆地點一日遊vlog。

還有人說，可以研究一下同一種泰式美食在街邊攤點和商場店鋪之間人流量和食客喜愛度對比。

“Wow!You guys are really creative!”

老師都聽到了大家的奇思妙想，并誇贊同學們非常有創意。可以将它做成視頻，把下一個課堂變成短片電影節；可以做成照片，老師改天在學校的美術館劃一塊區域布置攝影展；也可以做成報紙、手冊、雜志，老師可以協助在文印室編排版，将它打出來放在學校的宣傳欄、食堂、圖書館。

“Do we have number limited?”前面同學問小組人數有限制嗎。

“4-6persons.”老師回答。

顔予打算繼續找上回的柬埔寨同學和埃及同學還有邱洛做小組作業搭子，剛好四個人。

“邱洛！我們叫上次的隊友？”顔予回頭叫邱洛。

“可以啊！我也是這麼想的！”邱洛說。

“嘿嘿。怕你喜歡認識更多的人呢。”顔予說。

“算了吧。萬一踩雷。上回還挺靠譜的，感覺他倆很好。”邱洛說。

“Okay!Now,let's make your group!”老師拍着手讓大家開始組隊。

“來了來了！開始找隊友了！我看到柬埔寨同學了，但沒看到埃及同學在哪。”邱洛說。

“我看見了。在邊邊上。”顔予指向斜後方說，“離我這出口比較近，我去叫他。”

“好嘞。那我去柬埔寨同學那。”邱洛一邊說着，趕忙起身打手勢，“Go!Go!Go!”

四人很快又坐到一起。

“You know what?I have a plan.”柬埔寨同學将計劃緩緩道來。

他們全家搬來泰國20多年了，會說泰語，之前住的地方離老城區很近，那裡是最能體現平民百姓風土人情的地方之一，可以拍老城區的街景，然後做個老城區居民日常生活的采訪。

課後，小組成員繼續到圖書館讨論方案，接着列舉一些可以問的問題。

柬埔寨同學負責采訪，顔予負責轉文字記錄，埃及同學負責拍攝素材，邱洛負責視頻後期。

四人查看各自的課表，剛好下午都空閑，随即敲定好時間，柬埔寨同學帶大家一同前往老城區。

“不如我們搭公交車去？公交車也可以作為素材。曼谷的公交車很有特色。”埃及同學說。

“好啊！我覺得很有意思。”顔予說。

“這兒的公交車像八十年代的報廢爛鐵皮。”邱洛悄悄對顔予說。

“可能我們南蠻比較落後吧，我小時候還有幸搭過一次呢。後來就再也沒看到了。現在可以穿越一下。”顔予也悄悄說。

“OK。我知道搭幾路車。我們走吧。”柬埔寨同學說。

四人走到學校側門，搭上一輛米白色和紅色相間的老式鐵皮公交車。

售票阿姨從司機座椅旁邊凸起來的一大塊發動機蓋上站起來，手握一筒鐵制硬币盒，叮呤當啷響。

票價7铢/人，阿姨手上的硬币盒蓋子一張一合，先是找零，再用盒邊壓着撕一張2x2cm的票。

好有年代感啊。上一次在凸着引擎蓋的鐵皮公交車絕迹前看到這樣的畫面，大概是千禧年的交界時了。

車頂挂着年邁的舊風扇，它都快要走不動了，在生命的最後價值燃盡前，努力再給大家些許涼意。

有一面車窗關上了，大哥使出渾身的勁兒也沒把玻璃推上去，邊上鏽迹斑斑，它已經走不動了。

路過的出租車跟銀行ATM一樣，有很多種色彩，粉白的、天藍的、橙的、紫的。

電纜線像一連睡了好幾天沒洗的分叉打結的頭發，亂七八糟，連麻雀都不願意在上面休息。

巷子裡有幾個不穿鞋還踩着滿地污水跑來跑去的小孩。

褪色的繁體漢字，殘存着幾塊綠漆的棕色鐵門，被丢在一邊的木闆凳。

老人坐在鐵門旁用粗繩子纏着好幾圈也沒有修好的竹椅上抽煙。

他望着過路的車輛，車裡的人也在注視着他。

顔予又被老城區的景色吸引到出了神。

“Hey guys.We drop off here.”柬埔寨同學示意大家到站下車。

一路上，公交車沒有報站，乘客們站起身，按下扶手杆的車鈴，司機這才停下。

“這戶人家忙前忙後的曬衣服呢。我們去問一下吧。”邱洛說。

“薩瓦迪卡。”一位端着盤子走出來的阿姨看到大家。

“阿姨您好。我們是BKK大學的學生，我們在做一段關于老城區生活的采訪，你願意參與我們的視頻錄制嗎？”柬埔寨同學細聲細語的說。

“哦咿。當然可以，孩子們。”阿姨招呼大家坐到一旁的石凳上。

“您是這裡的土著嗎？”柬埔寨同學說。

“是的。我們世世代代都是暹羅人。”阿姨說。

“您現在吃的是什麼呀？”柬埔寨同學說。

“這是一種傳統的菜。你能猜到是什麼嗎？”阿姨說。

“是炸米嗎？”邱洛也湊近看，問道。

随後，柬埔寨同學把英文翻譯成泰語對阿姨說。

“不是。是炸魚。”阿姨說。

“這是魚嗎？看起來好特别的樣子。”埃及同學也不禁驚訝。

“這是将魚剁碎之後用油炸三次才變得這麼酥脆的。隻有小街巷的老式餐廳才吃得到。”阿姨說，“你們想吃嗎？但廚房裡隻有一點點了。”

“沒關系，您留着給孩子吃吧。”柬埔寨同學笑着說，“我能問問家裡供孩子上學花的錢多嗎？”

“我們家孩子上公立小學，前面這間學校的費用沒那麼貴，雖然不像其他孩子去得起更優質的學校，一年幾十萬泰铢，比這裡多很多倍，但是隻要可以上學就好。”阿姨說。

“那您平時靠擺路邊攤為生嗎？”柬埔寨同學問道。

“我和丈夫在便利店上班，不上班的時候，早上出去路口擺攤賣炸香蕉，晚上賣香蕉餅，這樣就可以給孩子掙到學費了。我小時候在鄉下能上學的機會不多，幾乎每天都跟我的爸爸媽媽在香蕉地裡幹活。”阿姨徐徐道來。

“謝謝您願意與我們分享，我們能感受到您對孩子的愛。您會每周去寺廟嗎？”柬埔寨同學說。

“會，我們全家人都會去寺廟做功德。祈禱日子平安，家人身體健康。”阿姨說着，露出笑容。

“我相信一定會的。您繼續吃吧，我們占用了您一些時間。我們很感激您能接受這個采訪。”柬埔寨同學說完，四人一同與阿姨握手道别。

“這大概是全世界百姓共同的願望吧。”顔予說，“它雖然很普通，但很多人卻難以實現。”

“你說的對，不能更同意了。”同學們說。

四人繼續沿着巷子走，看到一位坐着搖搖椅手拿蒲葵扇的老人。

“奶奶您好。我們是BKK大學的學生，我們在做一項作業，我們可以采訪您嗎？”柬埔寨同學蹲在奶奶跟前說。

“可以可以。”奶奶立刻露出慈祥的笑容。

柬埔寨同學看到身後鐵門上幾個早已失去金屬光澤又布滿灰塵的漢字。

“奶奶您是華裔對嗎？您是在泰國的第幾代華裔？”她柔聲問道。

“對。我是第三代了。”奶奶說。

“您跟家人交流是用中國方言嗎？還是隻說泰語？”柬埔寨同學說。

“我們這代人會說一些家鄉話，後來就越來越少了，都是說泰語了。我現在還記得一些潮州話，是我爺爺教我的，我爸爸大部分時間對我說泰語，也給我起了個泰文名字。到我子女輩，孫輩，基本上就聽不懂潮州話了。”奶奶緩緩道來，“有一些家庭會繼續用家鄉話跟後輩們交流，但很遺憾，我們家沒有做好。”

“有想過回到祖籍地看看嗎？”柬埔寨同學說。

“想過，但以前沒那麼多錢買機票。現在我也老了，連走出巷子的力氣都沒有，飛機也不允許載我這種老人。我會記得爺爺的家鄉，它雖然很遠，但在心裡很近。”奶奶笑着說。

奶奶随後顫顫巍巍的從搖搖椅上站起來，柬埔寨同學趕緊攙扶奶奶。她走到門後拿上一把掃帚，掃了掃漢字旁邊新結的蜘蛛網。

“本來我們家不在曼谷，我爺爺那時候住在清萊的村子。後來我爸爸搬到曼谷，自己再把漢字的牌匾裝上。我告訴我的子女和孫子們，要是他們以後也搬家了，門口一定要有漢字。因為漢字會讓我們記得祖輩的宗族，讓我們記得祖輩是從哪裡來的。”奶奶繼續說。

“謝謝奶奶跟我們分享您的故事，這對我們來說非常有意義。”柬埔寨同學握着奶奶的手說。

結束采訪後，四人與奶奶輕輕相擁道别。

顔予想起《鄉愁》這篇小學課文，忽然感歎，原來這就是鄉愁啊。

明明早已熟悉餘光中筆下的鄉愁，是郵票，是船票，是與母親陰陽相隔的碑石，是與祖國不可跨域的峽灣，但忽然感覺曾經對鄉愁的熟悉，不過隻是一篇簡短的文字，此刻自己還是第一次這麼近這麼真實的感受到，鄉愁究竟是什麼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