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11月30日，小雨。

從秋日踏入曼谷的第一個傍晚開始，顔予已經看了70次薄暮了。

年底的曼谷與往日并沒有太多不同，大家還穿着短袖，吃着冰西瓜，每天捧一桶冰可樂，隻是走在路上時，拂過的微風吹起來更柔和些了。

霖琞冉從浴室裡走出來，身後尾随着洗發水淡淡的樹莓香。

“嗯。今天新買這款聞着挺舒服的。趁着生理期前趕緊洗頭用一次。”霖琞冉坐在床邊擦着濕漉漉的長發，側頭看向顔予說。

“感覺咱倆的生理期越來越接近了。本來我在月初，你在月末，現在我們慢慢都在月中。”顔予說。

“你跟我住一起快三個月了。”霖琞冉說。

“居然就三個月了。好快噢！”顔予說着，忽然一把抱住抱枕，或許是，想要把抱枕當成霖琞冉吧。

“這就是傳說中的......住一起久了，生理期也會傳染嗎？”顔予繼續說。

“是吧。”霖琞冉輕輕勾起唇角說。

“我好像在認識你的第四天開始，就和你起床的生物鐘同步了。真是人傳人現象呢。”顔予說。

“你很能适應一個新的環境，适應一種新的習慣。”霖琞冉說。

因為這個新的變化，是你。

話到嘴邊，顔予把它咽了回去。

霖琞冉看着顔予收起嘴角的弧度，大概是這段跟往常一樣打趣的對話又暫告一段落了，随即起身，走到櫃子前，把吹風機插上。

霖琞冉合上眼睛，指尖從後腦勺捋至發梢，發絲與水珠漸遠，慢慢跟着她的節奏擺動。

她吹頭發的樣子也好看。她拿着毛巾去陽台的樣子也好看。或許是因為她好看，所以加上什麼動作都會再放大她的好看吧。

顔予忽然動了動眉梢，原來看着霖琞冉這些個平常的身影，跟看着曼谷天空的晚霞一樣，已經有70次了嗎？

遠方那雲彩沒有一天的美是重複的，眼前的霖琞冉看了70天也不帶一絲膩的感覺。

不知不覺，快樂的時光連上七雙手計數，但好像，快樂的時光似乎也過得有些快了。

“呵啊——嗯。”

霖琞冉剛躺到床上，雙手抓緊拳頭，和雙腿一同擡起，懸在半空，恰好跟顔予同步的打了個哈欠又伸了個懶腰。

“我們怎麼連伸懶腰都一樣！”顔予說。

“你伸的明明是柯基腿。”霖琞冉說着，側過身，将腿搭到顔予的腿上。

“是是是。腿長得無邊的超模姐姐！”顔予一邊說，一邊伸出手指，從霖琞冉的腳踝戳到她的膝蓋。

“想要嗎？”霖琞冉說。

“啊？我們把腿鋸下來換一換？顔予說。

“你怎麼那麼驚悚呢？”霖琞冉說，“早點睡，夢裡就有了。”

“那我們換頭呗。”顔予說。

“............”

霖琞冉立刻擡起手，按下大燈開關。

“嘻嘻嘻嘻晚安安冉冉。”顔予說。

“晚安，Katherine。”霖琞冉說。

陽台的窗簾拉上了，熄燈後，房間隻留有燈光餘溫的顔色，還有兩人的呼吸聲。

“小予。”霖琞冉忽然輕聲說。

“嗯？”顔予輕輕應聲。

“你是我遇到的最好的室友。”霖琞冉說。

“啊？”顔予忽然愣住。

“我爸媽工作都很忙，很少回家裡。爸爸是單位局長，媽媽是中學老師。從我上小學開始，他們就把我安排到寄宿學校。”霖琞冉說。

“電視劇裡不是總有一些中學生的小團體嘛，其實各種小團體從小學就開始了。雖然我自己也身處其中一個，但我真的不喜歡小團體，我很讨厭搞小團體。可是在寄宿學校沒有小團體的個體就會被欺負，被霸淩。”

霖琞冉頓了頓，繼續說。

“他們會把墨水倒在衣服上，用剪刀和膠水弄亂後腦勺的頭發，在草坪裡抓一堆蝸牛，然後撒到床上......說什麼圈子不同，不必強融，那都是别人在安逸的環境裡才能說出口罷了。沒有小團體是不行的，我也慢慢習慣了小團體，連閨蜜和朋友們都是一團一團的。當然，我不會霸淩别人。”

“那些被霸淩的故事，是你嗎？”顔予說。

“嗯。有我。”霖琞冉說。

“我不敢去想象。”顔予說。

“都過去了。”霖琞冉說。

“第二次聽你講故事呢。”顔予說。

“還聽嗎？”霖琞冉說。

“好啊。”顔予說，“我喜歡聽你講話。”

“嗯。”霖琞冉應聲。

“我隻有小學午休住過集體宿舍。”顔予說。

“那我挺羨慕的。可以每天跟爸媽在一塊。”霖琞冉說。

顔予聽着霖琞冉說的話，不由地想起自己的家。

爸媽......可以每天跟爸媽在一塊......

顔予爸媽從顔予記事起就經常吵架。顔予媽媽是家庭主婦，結婚之後再也沒出去工作。顔予爸爸沒有正經工作，賭博，沒錢了向親戚借，販毒，被判刑五年。兩人都是文化不高的人，倒也找不上什麼安穩工作。

當一個家庭主婦突然沒了經濟來源，丈夫又在牢獄裡與世隔絕，自己得上顧着老下顧着小，沒有文憑隻能去做些打掃衛生的活兒。

“明天再給我打一萬塊來。”

“第一次三千塊，第二次六千塊，現在又要一萬塊。一點苦都吃不了嗎？”

“你又懂什麼？在這裡叫叫叫！”

“每個人都像你一樣天天花錢辦事？你沒手沒腳沒嘴巴？你很有錢嗎？我早上掃社區晚上掃别人家，一天才掙多少錢？我去哪裡拿那麼多錢給你？去賣嗎？”

“丢******！”

顔予爸爸在裡面的時候總是打電話問顔予媽媽要錢。顔予媽媽罵他勞改犯還要裝闊氣。

“爸爸，我想買這個相機。”

“手機不是能拍照嗎？買什麼相機？浪費錢。”

顔予爸爸賭博赢的時候花錢大手大腳，買八千塊的牛仔褲，兩萬二的夾克衫，卻買不起最便宜的入門單反。賭輸的時候恨自己沒錢，向親戚們哀聲乞讨。

别人的童年或許是和爸媽在家裡分享糖果的畫面，顔予的童年卻經常在面前見到本應該出現于熒幕裡的白粉和針頭，以及那些枯瘦又肮髒的臉。

顔予中學時段幾乎都是單親的。即使有雙親，家裡也并沒有愛，隻有吵架，和哭。

顔予想着，算了，沒有人會羨慕她的家，沒有人會想要她的家。這難以啟齒的真相，閉嘴便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