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決定逃軍那段。”
“哦,想起來了。我偷偷逃回來,一路不敢走官道大路,翻山越嶺一座山一座山翻過去,一路上風餐露宿,灰頭土臉,與野人無異。”
“那怎麼這麼巧走到江亞書院。” 阿勒齊問道。
“不是走到,是被抓到江亞書院,書院設于山林道,來往一書生發現了我,按大淵律令,逃兵是要被送往官府絞死的,他們先把我抓到書院盤問,再準備下山送往官府。”
“先生,原來你從那時起便違了不少朝廷律令,難怪願意收世子為徒。”
“書院先生見我滿臉污垢,于心不忍,便令弟子給我淨面,可洗着洗着,衆弟子皆側目,誰曾想,污垢之下,居然是張孩子臉。”
“先生,那時您多大啊?”
“七歲。”
世子突然插了一嘴:“戰争自古無情,我和阿勒齊也是自幼在戰火中長大。“
“書院先生于心不忍,便将我收留在書院内,授我詩書,教我以人處世道理,方成今日之我。“
“那先生是怎麼認識李蒼雪李先生的?” 阿勒齊緊接着問,字是半天未着一筆。
“我七歲始習文認字,啟蒙太晚,縱夜以繼日,尚難以跟上衆位師兄弟步伐,先生又極為嚴苛,功課頗難。”
“先生,這點我阿勒齊懂,讀書真乃天下最苦最累的差事。”
“是啊,那時蒼雪師兄天資聰穎,讀書又勤,功課最好,我就日日抄他的功課。”
???阿勒齊和世子同時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
“先生,您方才是說——抄?”阿勒齊生怕是自己聽錯了。
“那不然了,院裡規矩,功課不完,不得入睡。為師我都沒死在戰場上,總不能死在讀書上。”
“怎麼抄,能教教我阿勒齊嗎?日後我也好抄世子的功課。”
???樓景謙突然意思到自己好像說了不該說的。急忙轉移話題:“快習字,一會喝糖水。”
“先生,先生,不是說知無不言嗎?快教教我怎麼抄文章。”
“這還用教,等你有文章不會寫之時,屆時自然而然便會抄了。”
一個時辰後,松遠管家端了幾碗糖水過來。
“兩位公子,糖水端來了,快常常老奴的手藝。”
阿勒齊難掩羞色:“世子的字早就寫完了,倒是我還有好幾百沒寫,是不是沒有我的那份。”
樓景謙輕輕敲了一下阿勒齊,說道:“今日恕和努力習字,五百字寫得甚好,希和今日聽為師言語,尤為認真。為師覺得都極好,去喝糖水吧。”
“先生,您又在取笑我了。” 阿勒齊邊喝糖水邊說。
“先生是這種人嗎?今日恕和所學的是有字書,是文,禮,仁,信。希和所學則是無字書,是為師多年為人處世之道,你二位各有所長,是為師之幸。”
“那我以後可以隻學無字書嗎?我不想寫字,隻想聽故事。”阿勒齊的眼神充滿期待。
“不可,日後還要教你們寫文著書,不識字,怎麼寫文章。”
世子問道:“先生,您每日在倦山寺教書,可如何向太子殿下交待?”
“天下文人皆以太子殿下為心中明君,當今聖上本就厭煩文人,二位兄長已故,大淵文壇隻剩我這個所謂的大家了,我若還是在廟堂上誓死輔佐殿下,那才是置殿下于死地。”
“學生不懂,為何陛下如此忌憚文人,依學生所見,文治武功缺一不可,應當重用文臣,勵精圖治,挽狂瀾于既倒。”
“曆來沒有帝王會真正喜歡文人。”
阿勒齊恍然大悟:“我懂了,讀書人懂的東西最多,讀書人都喜愛大淵太子,懼怕大淵皇帝,這不顯得皇帝小兒不是個東西?”
“确實不是個東西。” 樓景謙附和道。
聞言,阿勒齊和世子心内掀起驚濤駭浪,面上卻努力維持平靜,這可是當朝太傅,文壇執牛耳者,食君之祿,備受朝廷重用,尚對大淵皇帝恨之入骨,可見大淵已盡失民心。
世子殿下不禁暗暗思索,大淵看似繁榮鼎盛,實則積弊已久,已是強弩之末,若有強敵攻之,天下豈不唾手可得,可惜我喀沁部早已無力揮刀南下,這天下,日後怕是契丹或北羌的囊中之物了。
阿達,當年冀州那功敗垂成的一仗我們要是打赢了,該有多好。喀沁有翼州在,進可揮刀南下,一統天下,退可養精蓄銳,積蓄力量。
養兵千日,用兵一時,舉喀沁全族之力攻冀州,卻慘敗而歸,痛不可言。也是自冀州一役,我喀沁部損失慘重,再無一戰之力,如今隻能偏安祁山一隅,天命啊,我喀沁人人骁勇善戰,居然輸給了如此一盤散沙,勾心鬥角的大淵。
“世子,糖水都快涼了,你不喝那我替你喝了。” 阿勒齊看着口水都要流出來了。
世子怔了片刻,很快便恢複如常。
“恕和,為何如此恍惚,是喝不慣大淵的糖水嗎?”
“回先生,方看到糖水,想起今日所習的“潤”字,見水如見玉,渾然天成,自内而外,溫和潔淨。學生想以此為志做文人,溫潤如玉的文人。“
樓景謙點點頭。
阿勒齊撇了撇嘴,世子,您還真是說謊不打草稿,和你一起出生入死多年,我阿勒齊還看不出來方才你眼裡入骨的殺意。原來讀書人就是嘴裡文绉绉,心裡殺殺殺,真憋屈。
“啥溫?溫人?”阿勒齊忍不住問道。
“溫潤如玉,溫和潔淨。”
“什麼東西,聽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