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照近來憂心忡忡,總感覺周圍的一切都過于安靜了。
其一,永王遠去北羌,到現在都沒有人知道他的動向。
其二,陛下自登基以來,把五萬禁軍分批調離京都,這守城之責,居然交給了自己。
他怎麼放心?就連蕭照自己都沒有一成的把握能守得住京都。
再說,京都漢人的生死,關他蕭照什麼事?
其三,也是最讓他擔憂的情況,大淵新帝即位,喀沁那邊卻毫無任何風吹草動。
他不了解大淵皇帝,但他足夠了解自己的阿達。
對于一個一心隻想做天可汗的阿達來說,這個時候,他應該會想方設法攪亂京都,制造内亂,撼動大淵根基。
再不濟,也會撺掇撺掇北羌和契丹趁機結盟揮刀南下。
更奇怪的是,自己前段日子派回喀沁的人也都一去不歸,杳無音訊,他的心中隐隐升起了一股不好的預感。
近日的喀沁,俨然成了銅牆鐵壁,針插不進,水潑不入。
蕭照拔劍四顧,竟不知還能派誰回去打探一二了。
他倒是借着翰璃學宮的名義訓練過一批又一批的暗衛和死士,可這些人都是留着對付漢人的,貿然讓他們潛入他們完全不了解的喀沁草原,怕是發揮不出他們的功力。
反應快,思慮周全,須臾之間便能把握對方心思,這一看就是漢人的探子。
血性剽悍,殺氣重,頭腦簡單,滿嘴廢話,這一看就是我喀沁族人。
于無聲處起殺心,于無形處使陰招,表面依舊和和氣氣,君君臣臣,這一看就是漢人。
直來直去,說一不二,隻認死理,不知變通。但凡能動刀的地方絕不動嘴,這一看就是草原莽夫。
思慮之間,蕭照猛然想起在東宮當值時,曾和當時的太子處理過米價驟漲之事。
當是時,坊間紛紛傳言,大淵和北羌不久就要打一場硬戰,一時間,人心惶惶,百姓紛紛籴米搶糧。
蕭照及學宮的暗探當時費了好一番功夫,自以為查清了真相。
“原因有三,其一,大淵接連兩年大旱,稻谷歉收,今年更是每畝不足百斤。”
“其二,是為主因,大戰傳言愈演愈烈,百姓擔憂像此前幾場大戰一樣,餓殍遍地,易子而食,紛紛屯糧。”
“百姓一哄搶,緻使米價水漲船高,米價一漲,許多百姓甚至賣了年豬,揭了自家屋頂上的瓦片拿出來賣,更有甚者,直接将家中老人的壽材當掉了,隻為多買一石米。”
“其三,米價上漲,豪商巨賈繞過米行,直接從農戶手中高價收購稻谷,趁機大量囤積稻谷,等待高價出售。”
“一時之間,各大米鋪供不應求,進一步加據了米價上漲。”
蕭照還記得當時禀明太子時的意氣風發,自以為面面俱到,洞若觀火。
可誰知,太子滿臉失望,他淡淡說道:
“務必繼續追查下去,直到你比他們自己還要了解他們。”
蕭照也是很久之後才得知,米價上漲并非天災和天時,皆是人為。
而太子殿下早就知道這一切。
大淵接連兩年大旱,正因為兩年前的大旱,糧食歉收,去年糧價便大漲了一波,所以早在去年年末,太子殿下便下令讓州府挖渠引水,墾荒種田,以增糧食。
是故,雖然接連兩年大旱,可是開墾新田的畝數更多,今年的糧食收成反而比往年要略高一成。
這一點,太子早已從手下暗探那裡悉知。
而散播大戰謠言的,正是京都世家。
事出起因是年末太子突然要徹查度支司的賬目,度支司一向是世家的錢袋子,裡面的水有多深,誰都說不清楚。
為了平賬,世家聯合收籴平米,屯糧操縱市價,并散播謠言引導百姓哄搶,借機大賺一筆。
而這一點,太子也早已從手下暗探那裡悉知。
至于天災,百姓哄搶囤積,正好掩蓋了真相。
此後很長的一段時間,蕭照都在反思,大戰謠言四起,百姓人心惶惶,一時間哄搶糧食,本無可厚非。
可細想這裡面明明是有破綻的,為何當時自己沒有看出來。
與北羌大戰謠言剛起時,不止稻谷大米,鹽巴,肉蛋,布匹,木柴都在漲價,而過了六七日,謠言漸漸平息,鹽巴,肉蛋,布匹,木柴都已恢複平價,唯獨米價,依舊居高不下。
還有一處破綻,若民間真的短缺糧食,以各州官府的處事風格,一定會及時上奏太子,請求朝廷開官倉放糧,平抑糧價。
而此次,地方州府這邊太安靜了。
米價飛漲一事,蕭照第一次見識到了太子手下暗探的實力。
坊間傳聞,東宮坐擁天下第一諜網,真是百聞不如一見。
此刻,蕭照腦海中揮之不去太子當時的那句話:
務必繼續追查下去,直到你比他們自己還要了解他們
如今,不到半月功夫,滄海桑田,太子成了天子。
天子天子,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天下事,都瞞不過他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