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榷手都舉起來了,“蕪……吔?”
小葉不颠了,輕聲說:“我還不熟練。”說完,他的耳郭肉眼可見紅了起來。
景榷頓時覺得這小孩兒好可愛啊,老實、可靠,看上去什麼都會,但到底是個孩子,颠鍋翻車了,居然還會害羞。
炒飯很快做好,小葉狀似渾不在意地端給景榷,也不問問味道怎麼樣。景榷嘗了一口,香而不油,蔥子好多,應該是這邊的野蔥,比朔原市的清香。他一口接一口,很快吃下大半。
“小葉哥,我助理上回請你幫忙炖過蟲草湯,很好喝。你有空的話,能不能再幫我炖一次?”景榷挑剔的胃被填滿,終于說起正事,“材料我們準備好,人工費你說個價。”
小葉和景榷對視片刻,“不用。”
“要的要的!我不能白耽誤你時間吧。”景榷拉住小葉,“我認真的。”
小葉張開嘴,正要說話,遠處傳來一聲“開工了開工了”,小葉說:“我要去工地了。”
“啊……”看着小葉跑去和工人們集合,景榷才意識到,自己剛才就耽誤了小葉的時間,所有工人都午休過了,隻有小葉沒有。
景榷每天操心的事很多,覃洲的戲他要盯着,永庭傳媒的其他藝人,他也要遠程遙控着。苗助理跟着他在雪雲鎮處理工作,汪秘書留在朔原市替他坐鎮,他在民宿的住處俨然成了臨時辦公點,咖啡機都添置了一台。
自從那天吃了小葉的炒飯,景榷胃口突然好了不少,别的當地菜還是不太吃得慣,但野蔥怎麼都吃不膩,連帶着劇組提供的飯菜都順眼了許多。如此這般,蟲草湯的事被他甩在了腦後。
直到有天下午,民宿老闆将一個嚴重掉色的粉紅色保溫桶放在他桌上。那時他正在民宿的院子裡和汪秘書、幾個經紀人開線上會議,那土得和他一身行頭完全不匹配的保溫桶讓他的員工全都安靜下來。
他自己也愣住了,回頭跟老闆确認:“王哥,這不是我的吧?”
四眼秘書湊到鏡頭前,用力推了推眼鏡,超薄的鏡片擋不住眼裡吃瓜的光。
老闆都走遠了,又晃回來,嗓門很大,“小葉送來的,這裡還有哪位叫景榷哥哥?”
景榷哥哥。
所有人都聽到了這四個字,汪秘書的鏡片強光一閃,經紀人們清喉嚨的聲音在筆記本裡此起彼伏。景榷驚訝半天,一看屏幕,這幫孫子卻全都不看鏡頭,不是在摳手就是在摸耳朵。
景榷一時很是心虛,他好端端出差,突然冒出來一個叫他“景榷哥哥”的田螺小葉,這幫人的思想不知道歪到哪裡去了。
景榷解釋也不是,不解釋也不是,善解人意的汪秘書笑眯眯地說:“今天的會先開到這裡吧,大家給我彙報進度就是了,晚點我整理給景總。”
衆人又看了那保溫桶一眼,依依不舍下線。汪秘書也在看,還抻了抻脖子。
景榷揭開保溫桶,熱氣和香氣湧出,白霧直接擋住了攝像頭,隻聽汪秘書“哎喲”一聲,景榷用力将筆記本合攏。
果然是蟲草湯,這次炖的是玉米排骨。
景榷飛快找老闆借來碗筷,将湯倒出來,棕色的湯清透,泛着漂亮的油花,他舀起一勺,和上回的雞湯不同,但同樣好喝。
因為急着給永庭另一位當家藝人談商務,景榷中午飯都忘了吃,幾勺湯下肚,才覺出餓了,迅速将排骨和玉米吃下大半,滿足地靠在躺椅裡,眯眼看着從濃密樹蔭落下來的點點日光。
餍足了會兒,他才給苗助理發消息。
[冷總:小葉的工錢結了嗎?]
[一隻喵:啊?冷總你說什麼?]
消息已撤回。
[一隻喵:景總你說什麼?]
景榷覺得不對勁,坐起來,給苗助理撥過去。苗助理一頭霧水,小葉沒有找過他,他也沒有買排骨和玉米給小葉送去。
景榷看着那褪成了灰粉的保溫桶,陷入茫然,半天才又問了句:“那蟲草呢?”
“不是每天都泡水給你喝了嗎?”苗助理得意地挺起胸,“我雖然不會炖湯,但我很會泡水呢!”
景榷快步跑出民宿,小葉早就不在外面了。他丢下工作來到片場,覃洲剛下了一場戲,被導演折磨得夠嗆,一看到景榷就假把式地大哭起來,“黃寶,我的好兄弟,知道來給我送溫暖!”
景榷此時才懶得管他這戲精好兄弟,徑直跑向工地,覃洲眨巴兩下眼,有些淩亂,問苗助理,“我惹他了?”
苗助理邀功,“天天喝我泡的蟲草水,精力旺盛,可能以後都當不成冷總了吧!覃哥,你要不要?”
日頭正烈,工人們揮灑着汗水,景榷張望一番,看見小葉,他正在扛鋼筋,試了兩下才費力地站起來,沉重的建材壓在他單薄的,還未完全長成的身體上,似乎下一秒就要傾倒,可他穩住腰身,一步一步,踏踏實實地往前走去。
景榷是來道謝、給錢,還要問明白蟲草和排骨是哪裡來的,他不可能讓小葉來花這個錢。可看着小葉賣力工作的背影,他忽然不想闖入工地了。
那天下午,景榷在明晃晃的太陽下站了很久,視線一直沒有從小葉身上離開。小葉的臉上沾滿塵土,連五官都不太清楚,黑色背心被汗水打濕,又□□澀的風吹幹,沾上灰塵,再次汗濕,小葉整個人就像那個保溫桶一般,是掉色的。
但景榷的心髒跳得很突兀,是過去沒有過,口嗨時也沒有過的突兀。
日光落在剩下的蟲草湯上,幽幽晃動,景榷的心湖,也泛起粼粼的波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