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駿徑直越過她,固榮跟在他身後,背影很快消失不見。
執嫣睨一眼火盆,回房換上一身夜行服,趁着夜中無人,在書房中翻找,尋到一片帶着焦痕的布帛。
借着一點月色細看,山形起伏,寬窄縱深,盡數與近日周遭所見一一吻合。
隻是這圖中尚有一處空缺,用四四方方的粗線框劃起來。其上并無字迹标注,隻有一個暈開的紅點,顯得猙獰可怖。
執嫣不識天胤文字,帛上所書圖名又與因陳城匾不同,她無法确認這是否是因陳山輿圖,隻能強記細看,将圖上方寸印入心間。
聽到腳步聲,執嫣急忙将布帛疊好放回原處,要走已來不及,急忙躲入簾後。
固榮推開門徑直走到案前,也不掌燈,嘴裡念叨着:“左側第三,左側第三……找到了!”
眼看着他拿走剛放好的布帛,執嫣心裡正松一口氣,忽見他腳步一頓,返身回來。
案間一屜尚未密合,有彩色布片透出一角。他将屜口關上,推拉半晌,直至嚴絲合縫,才肯阖門離開。
幸而固榮卻并未發現端倪,還填補了她留下的破綻,緊握的掌心微松,柄首已被手汗洇濕。
阖目不久,天已雞鳴。
固榮跟在執嫣身後,陪她在城中逛了半日,身上已挂得滿滿當當。
“您已買了乳酒、牛乳、燒雞、牛脯、魚醬、醯.....”
堂堂公主,看這些尋常食物竟都覺得新奇。
若不是親眼見過和親賠嫁,固榮真要以為曜辰已貧瘠到食不果腹的程度。
唱完食單,固榮掂了掂肩上酒壇,問道:“公主,這麼多吃的,一時也嘗不過來,不如……”
“方才酒鋪掌櫃說,乳酒配上因陳特有的葦蕈,那滋味……不似人間。”執嫣打斷他,掀開帷帽看着他,面露遺憾,“隻可惜今日售罄,無緣美味了。”
固榮一時躍躍欲試,回府放下身上物什就牽馬出門。
“公主,這日頭大得很,你真沒必要跟來。這片地我和老大常來,一摸一個準。”
固榮撥開一片細沙,從沙底掏出一個手掌大的葦蕈,整整齊齊碼入身後的竹籃,這才回身接着找下一個。
竹籃已裝得八分滿,執嫣從樹蔭下出來,一腳深一腳淺,來到固榮身後:“今日怎麼不見你們高校尉?”
“老大去……公主你看,這個比你臉還大!”
固榮拍開凸起的沙縫,摸出一個雙手大的葦蕈,扭頭見竹籃傾倒,籃中葦蕈大半落地,臉上喜色一下被沮喪壓垮。
“啊!我的葦蕈!”
執嫣悄悄收回腳尖,面帶憾色:“我原本想要幫忙,沒想到淨給你添亂。”
固榮擺擺手蹲在地上整頓,待到肥美的葦蕈一個個在籃中排好,已不見執嫣蹤迹。
越過紅柳地,幹涸的沙地漸漸被綠意取代,湛藍湖泊光亮如綢,與天地渾然一體。
執嫣脫去鞋襪,抖落一腳沙泥。
足尖破水,湖水清涼柔軟,沁人心脾。
芳草氤氲撲面而來,打散連日來的疲憊風塵。
此間草野寬廣,山河浩蕩,層巒疊嶂綴于漠漠黃沙之間,綿延不絕。
無怪殿下大費周章,不惜曜辰顔面排一出和親的戲,也誓要得到因陳山。
腳底倏爾一癢,未及看清水中何物,一人已自水底躍出。
他像隻落水狼犬,搖頭甩尾,水滴争先恐後濺了執嫣一身。
一把銀刃如蛇般扭動襲來,執嫣後退數步,見那銀刃落于草間,依舊不住躍動。
執嫣面色一白,又見那人再次沉入水中,隻露出一個腦袋:“光天化日之下,成何體統!趕緊把你的腳收起來!”
執嫣不明所以,盯着那帶眼的“銀刃”,疑惑道:“聽說深山野湖中時有異物出沒,這就是湖中水怪嗎?”
白生生的腳再次浸入湖中,高駿水淋淋跳出水面,氣急敗壞地撿起衣物,跑到樹後。
穿好衣服出來,高駿面容已恢複往日平靜。
“再洗,小心水怪把你拖進水裡吃掉!”
高駿湊到近前,水珠自發間滴落,衣襟貼在胸口,随着呼吸上下起伏。
執嫣見他耳尖泛着輕微的紅,一雙眼睛澄澈濕潤,擡腳将湖水往他身上打。
高駿跳開幾步遠,見她原也渾身濕透,裸足已鑽入鞋襪,不由消了氣,抹去面上水痕。
“今日算你運氣好,能吃上這臨澤湖的‘水怪’。”
執嫣見他撿起地上“銀刃”,摔打數次後開膛破肚。轉身折了紅柳枝,用匕首削尖,穿入其身。又在樹蔭下挖出塊地,架起火堆。
動作一氣呵成,幹脆利落。
執嫣一時感慨:“風沙之地,能有湖泊已是不易,沒想到竟還能孕育出這麼大的魚。”
高駿嘴角一動,聽說曜辰缺水無雨,原是真的,難為她能猜到是魚。
正想着,耳廓一動,辨出是固榮的腳步聲,他才放下警惕。